她這些日裡一直不得雷大郎的訊息,不知他安危如何,時刻思量著,叫食不知甘,寢不知眠,已經熬得精神都有些恍惚,目光也昏花起來,看不清來者何人。
剛低頭要收拾那堆破爛,聽在一旁坐著的小宮女咦了一聲,道:“小太常,那不是你家的雷大郎麼?”
小太常以為她在說笑逗弄自己,嗯一聲道:“是呵,他來接我離開這裡,我們去那世做夫妻,過好日子去——”
言未語盡,已被淚水淹沒在喉中,哽咽在那裡吐不出來。
另一個小太監見了怨她道:“誰逗你?還不快看,不是你家的雷大郎是哪個?”
小太常聽他說得認真,這才抹淚抬頭向窗外望。但窗上蒙的白紙暈糊成片,仍看不清楚。
正疑惑時,聽門上砰地一聲大響,被人猛地拉開,有個尖細聲音高叫:“尚膳監御膳房總理大人雷公公巡視——跪接——”
房內十幾名太監宮女嚇得如被雷擊,立時從椅上、榻上彈起,胡亂地穿衣提鞋,仆倒在地跪成一片,各個埋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小太常從凌晨起忙碌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時辰,連口熱水都來不及喝,又冷又餓。此時撲倒在堅硬骯髒的地上,倒覺得舒服些許。身體慢慢癱軟,好像再也爬不起來了一般無力。
正咬牙緩力時,忽覺有人將一雙手插在自己的腋下,將自己慢慢抱起。
待抬頭看時,見雷大郎正微笑著站在自己面前,正將自己緩緩摟入懷中,片刻後將臉頰貼在自己冰涼的臉頰上。
小太常被這突變弄得神魂顛倒,心智無常,不知所措。大張了嘴想叫,卻如入夢魘一般,一聲也叫不出;想抬起手掙扎,胳膊卻麵條般軟,一絲力氣也無。
直到雷大郎將唇吻在她的額上,小太常才哀哀地叫了一聲:“大郎——”
雷大郎輕應,看她的淚似天來之水,簌簌而下。
為她抹去一些,將小太常放回地上,轉身領眾人轟轟隆隆地去了。剩小太常傻呆呆地站在那裡,朦朧著淚眼,噘著嘴哭。卻想不明白雷大郎怎地忽然變了個樣,成為如此顯赫的人物了。
眾人從地上爬起,撲打著衣上塵灰。
有人湊到小太常跟前道:“小太常,你怎地不跟他去?還留在這裡受罪嗎?”
小太常退下幾步,跌坐在一把吱呀作響的椅上,自顧低頭抹淚。
另一人卻哈了一聲,道:“人家雷大郎如今是尚膳監堂堂總理大人,和小太常離得何止十萬八千里遠,怎肯要她?怕躲還來不及呢。”
前面說話那人卻不同意,反駁道:“休胡說,若不要她,何必來看?這裡又不是他管轄地界。”
那人倒一時無語可辨,哦了兩聲,道:“既然要,怎不帶她走?何苦還將她扔在這裡受苦?”
這個疑問倒也是小太常心中所想。聽他說起,愈覺委屈,哭得更加厲害了。
但淚水還來不及抹一把,就聽屋外有人高叫:“小太常——想死嗎?——怎地還不送熱水過來?”
直到掌燈時分,小太常才拖著疲憊腳步走入自己所居的房中。
裡面共住了十二名宮女。此時有的因為要在子時起來值夜,正睡著;有的至今還在宮裡伺候著沒有回來。
小太常在桌前昏黃的燈暈裡坐了片刻,瞧油燈旁邊的大瓷碗中那半瓢稀粥已經被凍得結起一層冰碴。想著這就是自己勞累寒餓一天下來要吃的晚飯,立時覺得連半點活著的興致都沒了,忍不住就要流淚。
但眼中乾澀,卻一滴也無。只是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似沒一點可著落處。
枯坐半晌,想起數日前雷大郎來看自己時的威風模樣,忍不住在臉上浮起一個微笑。
但片刻間就轉到‘他為何不接自己離開這地獄?’這個念頭上來,又慢慢陰鬱了表情。以為夥伴所言怕是不錯,他此時腳蹬青雲,棲身富貴,與自己已大大的不同。
這宮苑中似自己這樣的年青宮女何止千計,他身邊又豈能缺少?必是將自己棄之不理,另覓新歡了。
如此想了片刻,眼中慢慢汪下淚水,順頰滑落。才知先前那個藉口因想的次數多,連眼睛都已經麻木,懶得流淚。
而這個藉口還算新鮮,終於逗引出淚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