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按照西洋方法制造的點心,聽著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念著言官的奏疏,萬曆皇帝這個下午極為快活。
一向是穩重的趙金亮倒是沒注意讀的奏摺是什麼,他眼睛不斷的瞟向書案上擺著的銀盤,裡面裝著各色點心,和點心鋪的糕餅不一樣,顏色也看著新鮮,那味道現在還在嘴裡迴盪。
張誠唸完奏摺,抬頭看了萬曆皇帝和站在一邊的趙金亮,萬曆皇帝愜意非常,趙金亮盯著點心,忍不住心中嘆了口氣,今曰這兩位倒是顯出長不大了。
讀完奏疏,萬曆皇帝微閉了會眼睛,好像在回味方才那尖刻的奏疏一樣,然後手指在桌子上輕敲了下,開口問道:
“張伴伴,司禮監送呈的摺子就這一本嗎?”
張誠回了聲是,萬曆皇帝拿著筷子夾了塊方形的蛋糕送進嘴中,好不容易嘴中清爽,把筷子朝著銀盤上一丟,臉上已經沒了笑容,有些無聊的問道:
“張伴伴不要瞞朕啊?說張先生這麼厲害的摺子,大伴那邊肯定會打回去的。”
“萬歲爺,奴婢在司禮監做秉筆,通政司和各方送呈的奏疏到了司禮監這邊總要記檔的,沒有奴婢批,文書房的田義也不敢打回去的,看到趙世卿這個摺子,奴婢也立刻查了查這幾曰的摺子,說張閣老的只有這一本。”
“哦?”
萬曆皇帝下意識的反問了句,就沉默了下來,過了半響才沉聲開口說道:
“這摺子幾件事,按照治安司那邊的呈報上,都是那些清流怨氣最大的……由南京那邊的人挑頭上奏,這也是歷來的規矩,可京師這邊的清流為什麼沒有跟上,據朕所知,京師高門也有些人怨憤不淺啊……”
張誠覺得話頭不對,連忙湊近幾步,懇切說道:
“萬歲爺,一條鞭法施行,國庫所收稅銀糧秣暴增幾倍,為國朝百年來最盛之時,功勳蓋世,撼動不得啊,怕是萬歲爺做什麼,太后娘娘那邊就是不答應。”
聽到“功勳蓋世”的時候,萬曆皇帝眼睛眯了下,隨即笑著拿起了丟在銀盤上的筷子,悠然說道:
“才一本摺子,朕跟著湊什麼熱鬧,送給母后那邊看看,然後交到張先生手中,讓他自己處置吧!”
張誠晃了晃頭,笑著躬身說道:
“聖明天縱莫過於萬歲爺,奴婢這就去辦。”
“小亮,安排轎,去鄭貴妃那邊……這幫讀書人,還真以為朕看不明白嗎,張先生做這些事情,壞了他們官路,壞了他們財路,壞了他們要挾上官的路子,弄這些勾當出來,也不看看如今什麼局面,讀書讀壞腦子了。”
說完,起身向外走去,走了兩步,轉身又在銀盤中拿起塊圓餅丟在嘴中,含糊不清的說道:
“讓御膳房做一份送到鄭貴妃那邊去。”
張誠陪著萬曆皇帝出了門上了軟轎,看著轎子走遠,站在那裡愣了會,搖頭失笑,轉頭看著趙金亮捧著盒子要跟上去,拍了拍趙金亮的腦袋,溫聲說道:
“讓御膳房也給你多做一份,記得下了值再吃,別弄得嘴邊這麼多渣子。”
趙金亮用手抹了抹,不好意思的笑著道謝,一路小跑朝著御膳房那邊去了。
**************清流言潮,一般都是京師漸起流言,然後由南京六部某位清流上疏,京師清流言官紛紛附和。
朝野眾口一詞,從都察院、國子監、翰林院到六部,從七品官員一直向上,直到宮內的貴人和朝中大佬從這紛亂攻訐中找到對自己有利的地方,借勢推動或者阻止,把輿論潮變成了政治鬥爭。
這次南京兵部主事趙世卿上疏匡正時事,所言都是首輔張居正的政策,和前段時間京師的輿論結合,眾人都是覺得風暴前夕。
卻沒想到一切戛然而止,趙世卿上這個奏疏之後,京師輿論突然沉默下來了,因為一條鞭法本來怨氣四溢的京師輿論突然安靜了下來。
一個六品、七品的官員要上疏奏事,和當今第一號大臣對著幹,這也是需要勇氣的,眾人若不合力,那就是想要博出名出位的大膽瘋子了。
趙主事這般做,也不是沒有人想跟從,可奪情那件事,出頭的五個清流或被貶職,或被髮配,還有被板子打的生不如死的,這個教訓實在是太過嚇人,出頭承擔這個後果,而且沒有形成法不責眾的局面,誰會出頭。
五月京師,人人都知道有南京兵部趙主事的這份奏摺,不過從上到下都是毫無動靜,通政司呈送到司禮監,司禮監呈送到天子手中,萬曆皇帝留中不發,據傳出來的訊息說,這摺子私下裡給了張閣老。
張閣老府上也有訊息傳出,張閣老看了摺子之後不過淡然一笑,隨口說道“京察處置時處置吧!”
所謂京察,是大明朝廷考核京官的程式,每六年舉行一次,擢升降級,甚至是削去官職,萬曆九年,就是京察之年了。
想通了這一點的人,又是謹慎了幾分,吏部尚書李幼滋那是張閣老扶上來的,大家為了官位,還是暫時閉上嘴的好。
好似要有滔天巨浪,卻沒想到僅僅是小小浪花,迅速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