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6日,三好家派來談判的要員來了。出乎雨秋平的意料,來的不是安宅冬康、三好康長這些儒雅隨和的“文治型”武將,反而是十河一存。這個雨秋平印象中的大老粗,曾經在戰場上手臂受傷,僅僅用鹽草消毒後,捆上藤蔓就繼續戰鬥的猛人。
然而,當雨秋平來到屋敷裡準備接見十河一存時,卻發現後者不是想象中的那副粗俗武將的樣子。而是穿著一身頗為得體的服飾,髮髻也梳理得很整齊。他此刻,沒有等在武家屋敷裡,而是冒著雪蹲在屋敷邊上的一處草地邊,用手遮擋著什麼。
雨秋平湊近一看,發現十河一存的手掌下,是一朵淡紅色的薔薇花。那朵花居然倔強地在暮冬的草地上綻放——這本不是它的花季,因而它也已經在大雪裡奄奄一息。十河一存正用他筋脈縱橫的雙手為那朵薔薇遮雪,手上、衣服上都已經落滿了雪花。
“十河殿下好雅興。”雨秋平笑著向十河一存問候道,“緣何對這一朵薔薇如此感興趣?”
“在凜冬中綻放,不就宛若絕境中仍恪守本分的武士嗎?”十河一存粗聲粗氣地答道,有些憐惜地望著那朵薔薇,身上完全看不到那個戰場上殺伐果斷的猛將的影子。他意識到談判的時候到了,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伸出手來折斷了那薔薇的莖,送到鼻前輕輕一嗅,隨後便把他揣入懷中。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雨秋平腦中立刻閃過了這句話。
“沒想到十河殿下在戰場上英勇無比,居然也是心思如此細膩的人。”雨秋平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地笑道,“根本看不出來啊。”
“治部殿下應該感到慶幸,第一次見到我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這裡。”十河一存緩緩地直起身,毫不客氣地對著雨秋平沉聲道,“否則現在淪為階下囚的,就不是我的二哥,而是殿下你了。”
十河一存說完這句話後,身上猛地迸發出了一股強烈的殺氣,讓雨秋平不由得為之一震。後者穩定了一下心神後,不置可否地一笑,低聲道:“請多指教了。”
雨秋平於是向十河一存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他來到武家屋敷裡談判。還沒等雨秋平開口,十河一存卻先搖了搖頭,低聲開口道:“治部殿下,我是個粗人,談判的事一概不懂。和你談判的是我的二哥,不是我。”
“哈?”雨秋平聞言一愣,笑著問道:“那十河殿下過來是要幹什麼?”
“來通知殿下負責談判的是我二哥。”十河一存依舊用著那甕聲甕氣的嗓音低聲道。
“派個使者來不就好了?何苦讓十河殿下大老遠跑一趟?”雨秋平徹底看不懂十河一存的腦回路了。
“這不是您需要操心的事情。”十河一存眉頭一皺,冷冷地低聲道:“請叫我的二哥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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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義賢被本多忠勝和龍子帶到談判場所後,雨秋平就示意龍子和本多忠勝退下,他要開始談判了。龍子會意地離開,本多忠勝卻是一臉嚴肅地侍立在雨秋平的身旁。雨秋平愣了一下,發現本多忠勝正用謹慎的眼神凝視著十河一存。雨秋平這才恍然大悟本多忠勝的意思——十河一存也是聞名遐邇的武將,和有些文弱的三好義賢不一樣。雨秋平和三好義賢單獨談判或許不會遇到危險,但是如果十河一存在場,是完全有機會直接挾持雨秋平的。
雨秋平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三好家派十河一存來的目的會不會就是這個。讓一個有身份參與談判的強大武士直接挾持雨秋平,不僅可以救出三好義賢,還可以反過來要挾雨秋家。
十河一存看了一眼本多忠勝,沒有多做言語。三好義賢倒是輕笑了一聲,讚道:“這不是大哥誇讚過的獨佔八斗的本多大人麼?音羽山上不可一世的猛將,此刻卻如此小女兒態麼?”
“請十河殿下退出去。”本多忠勝低聲道,右手也緩緩地扶在了刀柄上。
十河一存雙眉一皺,用略帶怒意的眼神瞪著本多忠勝。本多忠勝似乎對十河一存的憤怒完全沒有察覺,而是再次低聲重複道:“請十河殿下退出去。”
“欺人太甚!”十河一存聞言再也剋制不住怒火,額頭上瞬間青筋暴起,用手狠狠地一拍桌案,手臂上的傷口都微微迸裂開來,“無名小卒,豈敢如此辱我?你以為我會挾持你家殿下嗎?”
“正是。”本多忠勝絲毫沒有畏懼,同樣地厲聲道:“請十河殿下退出去!”
“我是武士,不是莽夫!”十河一存對著本多忠勝咆哮道:“在戰場上,無論是誰,我殺起來絕不手軟!可是此刻既然在談判,刀劍就已經是分外之物,我又豈會動武?我十河一存顏面何在,三好家顏面何在?你這東國的野武士,這般不懂禮數,該滾出去的人是你!”
說罷,十河一存解下腰間的佩刀,狠狠地向著屋敷的窗戶甩去。佩刀砸爛了窗戶,直接飛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