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被逼得節節敗退,直到退無可退,雙手碰到那長著青苔的石碑時,她才恍惚意識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之間,與他對置了一個方向,被他活生生逼到了死角。她深吸一口氣,撥開他的身子。
“傅惜年,我該走了。”
她沒有走成,傅惜年並沒有想要放過她。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可以將她的肩胛骨碾碎。
“你從來沒有想過吧。”
他冷冷地說,幾乎要將人凍成冰塊,“即便你察覺到了不對勁,你也從來不願意去想是麼?對於那些不相干的人,即便是死了,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呢?你根本就不會在乎,不是麼?”他的語速並不快,幾乎可以說是緩慢,那一字一頓像一把把小錐子,一下一下地敲進她的心裡,在她耳邊一遍遍地迴盪。
怎麼會不在乎?怎麼會不在乎!
雨歇終於是被逼得紅了眼,無患在體內嗡嗡掙鳴,“不要逼我!”
她不是受虐狂。如果不是心裡已經認定慕笙笙傅惜年是她的朋友,如果不是因為確實是她有錯在前,理虧在先,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是真的關心那人,有足夠的立場來為他鳴不平……她斷然不會這麼委屈自己。除非她心甘情願,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能讓她受委屈的人。
她太愛自己。
他輕嗤,緩緩鬆開她,站直身體,“你果然無情,懦弱又可悲。”
雨歇閉眼苦笑,“我是懦弱可悲……即便你如今這樣逼我,我都不敢動手讓你閉嘴。傅惜年,你不是慕笙笙,你比她更狠,更懂得傷人。一千年前,你就想這樣說了吧,何必要等到現在才說出來?你壓抑了很久了吧?這又是何苦。你憋得難受,我等著這一天,心裡也鬧得慌。”
他直言不諱,“我只想看看你還有沒有心。”
雨歇彎了彎唇角,有些自嘲,“現在看到了?你覺得我有心麼?”
“有,”他難得肯定了她一回,“但遠遠不夠。”
雨歇沉默地看著他不說話。
“我一直為他覺得不值。這世上比你優秀的女子大有人在,他為何獨獨選了你?”
雨歇面無表情地開口,“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
他挑眉,“我問過他,你可知道他是怎麼說的?”
……她不想知道。
“他說……她們再好,不及你萬一。”
傅惜年垂下眉眼,“他那時的表情,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樣高高在上的人竟然會……”
雨歇的手在衣袖之下握成了拳,“夠了!”
傅惜年壓低眉,視線凌厲地掃過他,“雨歇,他不需要你的愧疚。”
可她除了愧疚,還能給什麼?
他突然收回目光,“收起你的表情,我不是他。”
“傅惜年,那樣恨我的話,你大可以直接殺了我。你這樣有意思麼?”
“沒意思……我原本是想殺了你,送你去陪他。”他說得很直白,“可不管他在哪裡,還是不是他,都不會希望看到你受到傷害。我不會違揹他的意願。”
雨歇無力地看著他,“傅惜年,我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如果我一開始便知道會付出這樣的代價,我……”
“你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你會放棄當初的選擇,眼睜睜看著你的師傅去死?”他冷然看著她錯愕的表情,“雨歇,不要欺騙自己了。遑論在你心裡,他至始至終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即便是相干的,誰又能比得上你的師傅?”
雨歇倏忽抬頭,聲音剋制不住有些發抖:“你……你那天也在?”
“倘若我不在,便不會知道這真正的緣由……雨歇,是你和司命一起害了他。”
“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雨歇閉上眼睛,掩住滿身疲憊。“傅惜年,你想要說的我已經明白了。你若是覺得這樣傷我能讓你痛快點,你也已經做到了。我累了,今日,便放過我吧。”她從未想過要害他,但是最終,他卻是毀在她的手上。這樣的觸目驚心,她的心裡又何嘗不難受?肉做的心是會疼的,她也不是鐵石心腸,那人這樣對待她,若是一點都沒有感動,那也是不可能的。便是因為那一點感動,那一點愧疚,還有……那個他用命換來的承諾,這一千年來,他不好,她又何嘗愜意過?
做一隻沒心沒肺的小妖不好麼?她是多麼希望回到從前,回到那段被瞞在鼓裡無憂無慮的歲月。情愛最是傷人,不管是愛的,還是被愛的,統統在這場棋局中被傷得體無完膚。
她不是聖母,她心裡有怨……可是,她能怨誰?
多希望自己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可她偏偏不是。既不敢愛,也不敢恨。錯的那人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她連找一個怨恨的物件都找不到。真是可悲得荒涼!
無知的人,果然是最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