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貞觀十三年,唐皇太宗聚集多官,出榜招僧,修建“水陸大會”,超度陰司孤魂。榜行天下,命各處官員推選有道的高僧,上長安做會。
不消說,玄奘自是在榜單之內。
除他之外,同樣在列的還有寺裡幾個法字輩德高望重的老僧。
玄奘再次被法明招去的時候,雨歇便知道局面已定。晨起時分當地縣官親自登門拜訪,雨歇也是看到的,不用想便知道他是為了何事而來。雖然早已經知道了今日的局面,但是當它真正來到之時,還是覺得猝不及防,覺得這時間太短,過得太快。
其實這本來就是她期待看到的結果,只是當它真正到來的時候,反而有些茫然無措,產生了一種不確定的感覺。
雨歇表示有些惆悵。
還有十四年,只有十四年。十四年對凡人來說太長,簡直就是半生。對她而言,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若是徹底封閉靈識,陷入沉睡之中也能睡上個千年,區區十四年,委實是不夠看的。
十四年後,一切便都會塵埃落定。到時候塵歸塵,土歸土,各人皆有各人的去處,各人皆有各人的緣法。
她欠下的,也就還清了……可是若是那個人還在的話,這真的算是還清了麼?
雨歇不確定。
她抬起手掌,鬆開手指,手心裡赫然躺著一隻潔白的紙鶴,端的是弱質纖纖分外嬌柔。五天前她便已經收到了這隻長得格外突出的傳音紙鶴,用法術開啟之後,上頭便是滔滔不絕的通篇廢話。若不是知道這不勝嬌弱的紙鶴的出處,雨歇大概會毫不留情一巴掌拍扁它。好不容易忍住暴走,耐著性子聽完了這一通慷慨激昂的感言,雨歇提煉一下其中的關鍵詞,大概是傳達了這麼個訊息。
十日後,青丘嫁女,邀她務必參加。
青丘嫁女嫁男嫁爹嫁娘原本跟她一根毛線的關係都沒有。但是,嫁的剛好是那一代剩女,慕笙笙姑娘。又恰巧慕笙笙姑娘與她有交……還不是一般的交情。
於是,這關係就大了。
以慕笙笙的脾氣,為了當初那件事都氣了她千年,此時好不容易放下架子,藉著這個名義來邀她,分明是想要和好了。她若是失約了不去參加她的婚禮,日後相見,恐怕免不了一頓亂棍好打。
為了她今後的幸福,雨歇決定還是委曲求全一下,果斷選擇去吧。
玄奘自被法明叫去前殿議事,直到如今還沒有回來。雨歇猶豫了一下,抄起一張宣紙,認認真真折了個紙鶴,乍一看覺得不怎麼樣,仔細一看還不如乍一看。她心不靈手不巧,委實難以應付這些手工,折出的紙鶴也是各種歪瓜裂棗。
凡事不應該拘泥於表現,形式問題還是不應過度注重的,能用才是最實際的。雨歇沉吟著,指尖一動,在紙鶴上寄了心音,又施加了法術,紙鶴被賜予了靈力,抬起小小的腦袋,咯吱咯吱舒展了翅膀,晃晃悠悠地從她手上飛了起來,在她頭頂晃了一圈之後,又慢悠悠地落在了桌面上。
雨歇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手指在海納上來回磨砂。
那裡放著師傅給她的一瓶金丹,還有餘下的一些紫竹精露。此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再回來?
她將兩瓶淨瓷小瓶放在了桌上,轉身就走,人到門口又折了回去……
就算日後有了可以保護他的人又待如何?還不是整天被那些小妖怪抓!到時候也不知道這些東西還能不能收回來!這花費了她和師傅大把心血的東西絕對不能便宜了那些小妖怪!還是她收著好了,頂多再麻煩一點,日後多跑跑腿算了。
就當是……就當是還債吧!
雨歇收起了那兩瓶淨瓷小瓶,放回了海納之中。這才起身推門出去,順帶闔上了門扉,駕雲直奔山海妖界青丘境地。
……
玄奘回來之時,天色已晚,他腳步比起平日裡有些快,襯著身後是大片盛放的暮色。
踏進門洞,臘梅樹下的藤床已經不見。
他穿過天井,推門進去,房內空蕩蕩的,並無一人,徒留一室冷清。
原以為早已習慣這樣的冷清,卻不料在短短兩月之內,竟會突然變得不適應。
他坐在了春凳之上,窸窸窣窣的聲響在萬籟俱寂的環境裡顯得格外清晰。一隻小小的紙鶴從茶壺後頭探頭探腦地伸出小小的翅尖來,看了看他,似乎在猶豫眼前這個是不是它要託話的人。他伸出手,手心朝上,紙鶴於是受到了鼓舞,扇動著小小的翅膀飛到他的手中。
他將它舉起來,女子清脆的聲音從紙鶴尖尖的喙裡清晰地吐露出來。
“玄奘……我有事,先回妖界了,你……你要好好聽你師傅的……”
……
她從來只做自認為是正確的選擇,從不曾去考慮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