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風來到戰國的第五天正午,繞開歐餘山,進入越國地境,尚未入龍淵城,便在城外發現一座熱鬧的小市集。
兩人在市集中游走,見前方有人圍著,便上前觀看,赫見一名老者端坐石上,講述著一個異世界的傳奇故事。
而在此時,一名鑄者偶然來到,也在故事攤位前駐足側耳——
“玄龍北,流沙村;地千頃,家百戶。”
“有流沙依附村西而過,每逢秋冬更替,必會爆發一次流沙澇災,其勢洶湧,不可擋!”
“一遊方相師偶然來到,親歷流沙澇災,遂贈一石一卦七字真言:送子祭河,災自破!”
“這一日,又到了流沙村的河祭盛典……有孤兒阿飛,以此為始,步上傳奇!”
……
“嘎啊嘎啊嘎!”
村西頭,老劉家為明日河祭準備的大鵝已經綁在村口的圍欄上,大鵝似乎知道自己的天命將近,哀嚎聲徹夜不絕,但任由它如何撲朔,始終掙脫不了腿上的繩索。
再看村口另一邊的圍欄上也綁了一條繩索,順著繩索摸索,便見一名八九歲模樣的小男孩蹲靠在圍欄上,雙手抱著蜷縮起來的雙腿,其右腿腳踝被繩索束縛著。
小男孩一對倒勾眉,眼皮單薄、雙目有神,一身衣衫襤褸,上下身衣著紅黃相接,並不匹配,就連雙腳都是赤著的,身上因為許久沒有清洗而被一層層汙垢遮掩了面板原本的色澤,且散發著惡臭,活像是鄉間的小乞兒。
一雙漆黑的眼在黑暗中覷著不遠處掙扎欲逃的大鵝,漸漸地,倦了、累了,便將臉埋在雙腿之間,沉沉地睡了……
“阿飛,阿飛!”
一陣推搡、兩聲叫喚,睡夢中的人抬起頭來,嘗試睜開眼睛,又被刺目的陽光逼得緊閉雙眼,只得伸手遮擋在眉宇之上,眯著眼看向來者,一名中年男子身著湛藍禮袍,體魄健碩、五官堅毅,河祭專用的禮袍穿在他身上就好似粗漢穿上了文士服,著實不搭。
“村長,時辰已到,河子該下河了。”神婆拄著龍頭木杖湊到中年男子身旁,一臉凝重地提醒道,這神婆是村中最年長的老者,到今年已經兩百九十八歲,所有知道神婆本來姓名的人早已入土,她本人似乎也忘了,“神婆”則是村裡人對她的尊稱。
“嗯,老劉頭還沒到嗎?”中年男子點了點頭,然後把目光望向原本應該綁著一隻大鵝的另一邊圍欄,圍欄上還綁著繩索,但繩索的一頭已經被什麼東西割斷了,大鵝早已經不見蹤影。
“村長!我來了!”不遠處傳來老劉頭的叫喊聲,順聲望去,便見一名五六十歲模樣的鄉村老頭牽著一隻大鵝來到,那大鵝十分溫順,不等老劉頭拉扯繩索,便主動跟上其腳步。
“唉,村長,我本來一大早就到了,可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的竟然趁夜把我準備河祭的大鵝給偷了去!這不,我又回去牽了一隻來,這……應該沒關係吧?”老劉頭一邊解釋,一邊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神婆道。
“無妨,河子才是關鍵,快點宰鵝開祭,別讓孩子們起疑。”神婆無奈道,流沙村的河祭是每年最重要的儀式,但每一年的儀式都只有村長、神婆、老劉頭三人主持,村裡的大人雖然知道河祭的存在,卻從不交流任何與之有關的話題,為了避免村裡的小孩產生恐慌的情緒,神婆規定河祭期間,所有村中孩童不能出家門。
老劉頭聽了神婆的話,左手提刀,右手拎鵝,走到阿飛跟前,利落地斬斷鵝頸,然後將斷口噴濺而出的鵝血滴濺在阿飛的雙腳上。
感受著雙腳上溫熱的血,以及撲鼻而來的血腥味,阿飛難掩心底裡的一絲恐懼。
這時候,村長走到阿飛面前,鄭重地問道:“阿飛,流沙村的人們對你好嗎?”
“你們對我很好。”阿飛抬著頭,強忍心中恐懼,很肯定地應道。
就在一年前,小男孩還只是一個四處流浪的無名乞兒,偶然流落到流沙村,被村長收留,並賦予了“阿飛”之名。
在過去的一年裡,阿飛受到了流沙村村民的熱情招待,流沙村百戶人家的家中都備了一張空床、一副空碗筷,無論他到哪一家去,都會被當作上賓招待,無論他要什麼、做什麼,都被全村人默許。
中年男子走出村口五步,望著跟前流沙河,河水已經渾濁,昭示著河災將近。
“一年前,你從下游而來,是緣來;一年後,你往上游而去,是緣盡……對此,你可有怨言?”中年男子背對阿飛,冷聲質問道。
“無怨。”阿飛搖頭道,然後右手撐地,站起身來,一塊墊在他屁股下的竹片暴露出來,竹片上還留有幾根繩索的絲線。
神婆拄著杖來到阿飛跟前,從老劉頭手中接過一件包裹,轉交阿飛並耐心地囑咐道:“孩子,一會兒,你從這裡走到河裡,站在河中央,一直沿著上游走,無論遇到什麼人、事、物,都不可從河裡走出來……若是累了,可停下歇息,這是村民們為你準備的乾糧……只要你走到了盡頭,便自由了……你,明白嗎?”
“阿婆,河的盡頭有什麼?”阿飛接過包裹,隨手背在身後,又好奇一問。
“孩子,這要你自己去探索……阿婆老了,到不了河的盡頭……”神婆伸手撫了撫阿飛的頭髮,滿是皺紋的枯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無奈的笑容,眼角隱有淚光浮現。
“阿婆!等我到了河的盡頭,再回來告訴你這一路上遇到的事!”阿飛露出開朗的笑容,心底的恐懼一掃而空,反而被萌生的好奇取代,對河的盡頭充滿了期待。
“好……好……來,讓阿婆再抱抱你……”神婆點了點頭道,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單手將阿飛抱在懷中,只片刻便鬆開——生怕抱得久了,便撒不開手。
“去吧……去吧!”神婆收回手,雙手撐著龍頭木杖,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相處一年,此去永別,如何不殤?
“嗯!”阿飛點頭應道,又回過頭去看了看空蕩蕩的流沙村:他的腳印去過村莊的每一個角落,在這裡遇到的人、經歷的事、所見的物都深深地刻在腦海裡,此生難忘。
但,阿飛知道:這裡並不是他的家。
“老劉叔!對不起哈!阿婆!我走了!村長!我走了!”阿飛嬉笑著,而後回身面向流沙河,老劉頭見狀,趕忙上前將阿飛腳踝上的繩索剪斷。
繩索脫落,阿飛起腳,在地上留下一段被鵝血染紅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