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屋外,所有人的心幾乎都在那時一顫。
韋玄更是害怕:“公子!”
然而王恕彷彿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幸事?世間叫王恕的人,或有千千萬萬;神都世家的公子,也不只我一人;可天生劍骨者,世間得有幾個?”
他終究還是無法邁出那一步:“若劍骨在合適的人身上,才能有其大用,本就負有劍骨之人,難道不比我這樣奪人之骨為己用者更合適嗎?我憑什麼以為,我一定能成賢主?又焉知這劍骨原主得天之眷,他日不會有高於我的成就……”
韋玄聽得渾身發冷,不禁道:“為了周滿也不行嗎?”
他早已知悉他待周滿特殊,試圖讓他迴轉心意:“哪怕不為救世人,為救身邊人也不行嗎?”
王恕於是陷入長久的沉默。
韋玄還想再勸:“就算那劍骨原主他日得有大成,可與您、與您身邊的人,又有什麼關係呢?您的命數若不握在自己手中,豈非只能任人宰割!”
王恕聞得此言,目中也有悽苦之意,但末了還是搖頭:“韋伯伯,我不是不想。只是真的臨到頭來,才發現做不到。”
那一瞬間,韋玄幾乎萬念俱灰。
王恕卻反而平靜下來:“我也希望,我能心狠,能不顧他人的苦痛,只全自己的心願。可或許,上天早已定下了一切。它想殺我,懲我以病疾,又使我學醫,令我看遍這世間諸般苦痛。取人劍骨,縱醫術再高,其剖頸之痛,又豈是常人能忍?我已受夠了苦,又怎能再使他人與我一般,陷入此等境地……”
韋玄道:“可你都沒有見過那個人!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有何不可?你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誰,長什麼模樣!”
王恕的目光,便移來與他對視:“你以為,我不想問嗎?”
韋玄怔住。
王恕垂下眼簾,竟笑:“我只是不敢。我怕知道他是誰之後,會更不忍心,也怕自己去想,他是不是曾受到你們威逼利誘……韋伯伯,我確定我已竭盡所能,但很抱歉,我可能並非是你們想要的新聖主。”
他彎身上前,伸手扶他。
於是韋玄終於知道,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使他回心轉意了,而以後也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倘若周滿的安危,都不能使他動搖,世間還有什麼能夠?
這一次,他是徹底想清楚了。
在想到這一點時,韋玄眼眶瞬間紅了,捧著那枚心契玉簡,過了好久,恍惚地問:“公子,你知道……”
後面的話卻因哽咽,無法再說出口。
但王恕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輕輕點頭:“我知道。”
秋意漸染,林梢飄下落葉。
他隔窗望向院中的病梅,微微一笑,平靜道:“我是王恕,不是王殺。我更喜歡自己現在的模樣。我從沒有如此刻一般,想要繼續活,也從沒有如此刻一般,不畏懼離去。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但病梅不會再春,萬木終將蕭蕭而落,我只是其中再尋常不過的一棵。”
他認真請他將那枚心契還回去時的聲音,甚至還在耳畔。
韋玄順著樓梯走下,化神期的修士,竟顯得腳步踉蹌,身形傴僂。
就這樣一路走過亭臺,穿過長廊。
直至到得堂後,抬頭看見牆上所懸的那幅聖主神女的畫像,這位為王氏效命了半生的長老,才忽然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如果這是一場長達近二十年的較量,那麼,在病梅館的那一刻,在距離懸崖最近的那一刻,王恕終於戰勝了他們所有人,也戰勝了他自己。
可或許人這一生,最不該戰勝的,便是自己。
病梅不會再春,萬木終將蕭蕭而落,他只是其中再尋常不過的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