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究竟是真心投靠,還是虛以委蛇,還是要以觀後效。
朝堂部老們在朝堂之上的激烈辯言,自然如同雪花一般飛出了紫禁城,飛入京中達官顯貴之家,就連許多地方大員都依靠各自的訊息渠道第一時間得知了此事。
范進身在翰林,尚且不用刻意打聽,光是同僚間的閒談,便已釐清了始末。
“範世兄,你說陛下該不會同意嚴首輔的奏請吧?”王世貞放下茶杯,不擴音起此事。
“聖上的心思,誰能猜得準呢?”范進含糊著說了一句,心裡卻一百個確定,嘉靖帝一定會同意改稻為桑。
現如今的嘉靖帝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皇帝了,早已沒有了剛繼位時的雄心壯志,更沒有了大刀闊斧改革的決心。
“關鍵還是現在國庫空空如也,寅吃卯糧,若不再想法子彌補虧空,大明危矣。”鹽商世家出身的張四維,倒是對於改稻為桑沒有太大排斥,話語間直指大明的癥結所在。
范進聞言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面上卻滴水不漏。
他不否認張四維所言。
現如今的大明,上至嘉靖帝,下至文武百官,所有人都在為一樣東西發愁,那就是銀子。
帝國一切病症的根源,最終都落腳於一個問題:錢從哪裡來?
無論是治倭還是治虜,亦或者消弭天災影響,維繫大明官僚體系的運轉,最終都需要銀子,而且還得是海量的銀子。
倘若是在嘉靖帝繼位之初,他決然不會走改稻為桑這條路。
相反地,他會毅然決然地走一條最坎坷曲折,同時也是最難以走通的道路,那就是刀刃向內,對官僚系統進行修正。
然而現如今,嘉靖帝已經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模樣。
如同曾經短見和愚蠢的帝王們一樣,嘉靖帝開始走上一條看似較為輕鬆愜意的道路。
那就是儘量避免向既得利益集團開刀,選擇進一步向底層農民壓榨,以汲取人力物力。
所有人都清楚,與世家大族,達官顯貴相比,平民百姓是最好惹的,根本就沒有什麼惹翻了不好辦的情況。
對於統治者而言,底層平民根本沒有任何政治上的議價權,無論怎麼壓榨,他們都會像老黃牛一樣默默忍受。
即便有朝一日,選擇不再忍受,他們的反抗方式也永遠只有兩種。
第一種是拋棄土地成為流民,成為倒在饑荒路上的餓殍。
對此,朝廷完全可以選擇視而不見,繼續把財政壓力轉嫁到剩下的那一部分平民身上,再苦一苦百姓,讓他們加倍地當牛做馬,成為帝國的血肉燃料。
權貴階層們,依舊可以燈紅酒綠,奢靡無度,期待著每一天的太陽照常升起。
至於說,拋棄土地成為流民的人越來越,最後演變成為聚眾造反的最極端的反抗方式?
只要造反的規模沒有達到摧毀政權的級別,同樣無傷大雅。
鎮壓反賊的軍事成本,不外乎就是帝國軍事支出賬目中,一筆可以容忍的數字。
還有什麼比鎮壓反賊更名正言順的支出麼?
流民造反有什麼可怕的,不要以為只要有人造反,天就塌了!
事實就是,這天輕易塌不了。
甚至於,在鎮壓流民造反的過程中,全國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僚,都可以從中獲得攫取到政治資本和撈錢的機會。
為何屢屢出現官逼民反,恰恰是因為有人巴不得百姓造反。
太平盛世是皇帝的願景,從來不是一心升官發財的官僚們的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