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您怎麼來了?”
范進快步迎了出去,攙扶著周進邁過範府廳堂的門檻。
“嗯,聽說府上老夫人大壽,下值了來湊個熱鬧。”
周進看了看四周,笑呵呵說道“不打攪吧?”
名義上自然不能說祝壽,畢竟他的年歲,並不比範母小。
“恩師您說的哪裡話,您能來,學生歡迎還來不及。”
范進說著,引周進上座,吩咐人上些茶水點心,又命人在廳裡添了兩盞燈。
恩師年紀大了,眼睛花了,大不如從前,廳裡是該亮堂些。
“今天是家母的大日子,可又何嘗不是恩師的大日子。”范進親自斟茶奉上,“往後啊,國子監可就是您老說了算了。”
嘉靖帝早已下旨,讓周進權掌國子監,代行祭酒之責,可畢竟還在工作交接階段,直至今日,老祭酒卸任,周進總算是成為國子監最位高權重,最德高望重之人,成功把‘代’字摘去。
自此往後,一切徹底塵埃落定。
周進聞言笑了笑,但也沒有閒暇糾正范進不利於團結的說辭,而是有些唏噓道
“你只看到我眼前的風光,卻不知在旁人眼裡,我以前究竟活得多麼窩囊。”
范進靜靜聽著,人老了,總是愛向晚輩傾訴些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兒。
“他們嘲笑我第一次拜謁夏座師府門時,對著鏡子練了一萬遍微笑,可他們不知道,我的起點,已經是普通人眼裡的天花板!”
“夏座師待看過了我寫的文章,親自拍了拍我的肩膀,誇讚了一句‘後生可畏’。”
“那許多年裡,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得座師如此誇讚的人。”
范進笑笑,他也隱約聽過,當年恩師的確十分得夏首輔看重。
“只是,正當我憧憬著未來,不辜負座師信重的時候,命運彷彿跟我開了一個玩笑。”
“從炙手可熱的閣老看重的晚輩,再到無人問津的老叟,這場墜落只用了一夜。”
“尤其是夏座師被下旨入獄時,我飽嘗了世間冷暖。”
“我明白,一切都變了。”
“沒人會再當我的靠山,也沒人能再當我的靠山,凡事我只能靠自己。”
周進追憶著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生平“我至今還記得當年夏座師一系被清算的情形。”
“樹-倒-猢-猻-散。”
幾乎是一字一句,周進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意味,整個人佝僂著陷在交椅上,眸中淚光點點。
“我被拔掉了官服,被曾經恭維我、討好我的人指著鼻子罵。”
“我明白,他們都想拿我當作討好新主子的投名狀。”
“我不怪他們,只怪自己力量太弱小”
范進嘴唇顫了顫,“後來呢?”
“後來”
周進抹了抹鬢邊的白髮,笑得有些沉重,“我只記得,那一夜雨下得很大,我徒手把埋在後院裡的刻著‘靠山’二字的泰山石挖了出來,對著石頭髮了一夜的呆,淋了一夜的雨。”
“接連三日的高燒不退,讓我一度在生死之間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