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細細描述了那人與他作戰時的反應和下意識動作,豐洪海腦裡模糊的人影逐漸有了細節。
“我真是沒想到啊……”他難以置信。
豐洪海的反應在傅承序意料之中,起初他也懷疑自己看走了眼,直到在交手過程對方出招的方式和他們之前較量時有著莫名的相似,雖然對方已經刻意地改了,但還是改不掉一直以來的習慣。
這人是傅承序剛進部隊時接受訓練的一個老人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地,受傷退伍轉業了,多年杳無音訊,再見面就是對方拿著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的時候。
如今國家雖統一,但仍處在時刻危險之中。但軍人誓死保家衛國,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傅承序都對這種違背職責與信仰之人感到不齒。
豐洪海沉溺在悲痛中難以自拔,而傅承序這時又給他丟擲一個大雷。
“團長,我想轉業了。”
平靜的話音落地,屋內變得有些死寂。
豐洪海又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跟方才的目光一般無二。
“你、你說啥?”
“轉業?你瘋了嗎?”
傅承序垂手,看著自己這雙手,靜靜說道:“您記得我上次在西南出的那次任務嗎?”
傅承序不是第一次出這種兇險萬分的任務,他每次都是抱著拼死的念頭去的,但只有那次讓他刻骨銘心。
混雜著蟲鳴鳥叫的西南叢林,陽光從樹葉中灑下,鬱鬱蔥蔥,一片生機盎然的綠意,卻埋葬了他的戰友。
任務成功了,那次摩擦給對面一次沉重的打擊,獲得了邊界不短的和平與安寧。
但傅承序好像沒有走出來。
對方殘忍至極,他替每個戰友收了屍,他們身上有些傷口,傅承序都無法想象這是否是人能製造出來的。
出來之後,他受到了嘉獎,但心裡總是壓著一些難捱。
傅承序一個一個地替戰友們去送了信,每次都會目睹他們親人痛哭流涕地嚎啕不捨,就彷彿一柄錘子,鈍鈍敲擊著牢不可破的心。
然後他馬不停蹄地接了下一個任務,直到這次作戰時,這才意識到他的心理已經嚴重到有些影響他的行動了。
他一拿起槍,就會回想到那些人身上潰爛的傷口。
他一流血,就彷彿觸控到了戰友身上流出的溫熱。
傅承序將這些變化一一說給豐洪海聽,豐洪海氣急大吼:“你怎麼不早點說!?你知不知道這個問題是很嚴重的!你這次是命大,如果萬一哪次你一不小心,小命都丟了!你一個人作戰損失的是你自己的性命,可如果是團隊作戰呢?難道全隊都要因為你的失誤所喪命嗎?!”
他是團長,自然不可能只在意傅承序這一個兵,雖看重,卻不會因為一人而給他人帶來犧牲。
傅承序能深刻理解這一點,因為他也不想拖累別人,戰場上的戰友都是把命託付給背後之人,這種信任難能可貴且分外沉重。
“所以我才要轉業啊,團長。”
豐洪海現在就聽不得“轉業”這兩個字,這傅承序是他一手挖掘出來的好苗子,可不能因為心理問題就半路夭折了,他才二十出頭,是國家不可或缺的精英人才。
他打著商量,嘆息道:“你的心理問題在部隊裡並不少見,等一會兒你打完任務報告就先去心理輔導員那裡諮詢一下,讓專業的人來幫你,看看能否治療痊癒。”
“至於轉業,現在是不可能的,如果實在不行再和我說。你之前一直說要請長假回家看你奶奶,這個申請我給你同意了。正好上面要求在北大荒開墾農場,需要部隊駐紮,你就先留在賓縣那邊的農場幫助完成生產任務,等你的心理問題治好了再回來。”
傅承序微微訝異,這種事兒很難得,所以他也不再提轉業了,同意了豐團長的安排。
“團長,謝謝您。”
他知道,這些工作都要麻煩豐團長操心,這份細心和耐心讓他對這個愛惜手底下兵的上級領導更多了一份崇敬。
豐洪海看他鄭重道謝然後敬禮離開,搖搖頭笑道:“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