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衛淮安衛到揚州泰州,這些江北諸衛都是分佈在水網密集之所,淮河黃河沂河沭河灌河裡下河中運河……這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河,那些幾十里長百來里長的小河更是不知凡已數不勝數……以水利資源來說,江北地方和江南相差不遠,雖是做不到村鎮都以舟船通行那般的便給,但灌溉田畝和提供肥料還是相當輕省的。
江北從明至清逐漸從魚米之鄉變成窮地方,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黃河奪淮入海造成的危害。
除了雲梯關這些少數地方,諸如宿遷沭陽安東淮安等諸多州府縣治,幾乎隔幾年就會發一次大水,原本的魚米之鄉頓成澤國,百姓辛苦種地一朝被毀,就養成了懶惰刁滑的地方習氣,黃泛區受災越重,地方民氣就越不好……換了富裕地方的人,隔幾年家產全毀一次,怕是稟性脾氣也好不到哪去。
雲梯關這裡的麻煩,就是因為水災之後的排水不暢,天氣乾旱,天長日久之後鹽份在田畝裡堆積凝聚,從這裡到泛黃區域,大量的鹽鹼地都大體處在這些地方之內。
到了晚間,大片的鹽檁猶如冬天下過雪的雪地一般,白花花一片……
在這樣土質的地裡想高產,那也真是想瞎了心了。
李國鼎便是在此時苦笑著道:“就算我竭盡全力,想要在咱們這樣的地裡種出江南那樣高產的收成,也是絕不可能的事情……祖墳裡就沒有那顆蒿子,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來。我在田畝的事上那麼用心,也就是想多收點兒是點兒,閒著也是閒著,力氣這東西是用不盡,使不光的。”
李國鼎訴苦之後,閔元啟也是動容道:“果真是千難萬險,著實不易,越是如此,李百戶就越是令人敬佩。”
閔元啟知道李國鼎和父親當年交情不壞,當初父親就讚歎李國鼎的心思和人品,若天下當官為吏的{&n首發}都如此人這般,大明怕就不會到眼下這般田地了。
李國鼎苦笑道:“可惜沒甚卵子用……江南的上好熟田一畝最高收六七石,平均也有三石,咱們這裡,千辛萬苦一畝不過收一石半,最多兩石,稍不用心,畝產一石都難……”
江北這裡也是一年兩季收成,多半人家是一季麥子一季稻,六月收麥,七月種稻,入秋後收了稻米作養一下田畝就下麥種,這樣一年兩熟,是將田畝的利益最大化。
當然也有人種豆子,高粱,小米,也有人開始學著種土豆和玉米等外來的作物,只是面積小,人們也不知道怎麼吃這外來的作物,所以受眾頗少。
真正要推開這些外來作物,並被人廣為接受,最少還得得三四十年之後了。
按中國農民的平均壽命,這已經是過去兩代人了。
畝產一石,甚至不足一石,一年兩季不過兩石糧,還得上交子粒糧,軍戶還得替軍官們免費種地,還有各種操練任務,隔一年還得當運軍北上,連攬工的機會都沒有了。
就算是民戶,也是有大量的徭役和各種壓榨,軍戶們衣食不給,民戶們又好到哪去?
整個大明,也就是江南地方富裕,百姓的平均生活水準較高,所謂的康乾盛世,平均肉類和主食的消耗最高峰,也就是大明萬曆時期的七成左右,所謂盛世,不過如此。
“糧食是根本……”閔元啟對李國鼎道:“要說現在的財力,養一營兵是綽綽有餘,還有餘力做別的事,既然能做,就得抓緊做起來。咱們雲梯關這裡十個百戶所正軍餘丁怕是超過五千丁,開出來的田畝,我叫人核算過,怕是有三萬七千多畝,就算這樣,臨海地方還是有最少好幾萬畝地可開,這些地拋荒可是太浪費了。以我之意,我打算將現有的幾萬畝地,加上可開荒的荒地全部利用起來,成立一個農業司,招募徐州海州一帶的無地百姓過來種地墾荒,若有地十萬,差不多招募兩千戶,五六千丁也就差不多了。”
李國鼎搖頭道:“很多地得開挖溝渠引水,或是用水車,一戶種五十畝,光是引水就太難了。咱們這裡不比北方,要精耕細作,越是往南,一家一戶種的地就越少,蘇松地方,平均一家一戶能有三四畝地就算不錯了,每家五十畝,怕是伺弄不來。”
“無非是畜力不足。”閔元啟早就想過了,當下沉聲道:“咱們中國這幾千年下來是越來越窮,先秦春秋之時耕牛挽馬數量都比現在多。生齒漸多,土地漸少這是最主要的原因,為政者考慮的不長久,只知道將百姓當牛馬使,亦是要緊原因。我已經知會朱家,此後不光是購買戰馬,耕牛,挽馬,健騾,只要能拿來耕地的,都是要多買,只要畜力充足,一戶種五十畝是稀鬆平常的事……”
中國的情形確實是如閔元啟所說,人口密度越來越大,加上土地兼併,王朝興衰更迭,不重技術導致的經常性的技術斷代,在很多事上都不是隨著時間推移有所積累而進步,相反而是退步。
比如齊民要術上的很多農業和相關器械的記錄,在大明所剩無已。
天工開物這本書上發展出來的器械和技術,到了清朝又是成了天書,技術斷代,資訊傳播不暢,就算有實用的科技,也最終成了蒙塵的故紙一堆。
到了明亡清興時,不談歐洲已經開啟大航海時代,到時搶奪全球的財富,民間的生活水準也是蹭蹭向上,把中國越甩越遠。
就算是人家黑暗的中世紀,得益於封建城邦制度對民間的剝削程度較低,加上還有較多的耕地和相對少的人口,其農業和畜牧業也是在中國之上,人均肉類,蛋類,奶製品的攝入也是一直超過中國這邊,最少在西歐那一塊是一直如此,中國這邊男子當牛馬在前,婦人扶犁在後的情形,在畜牧業發達的地方是完全的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