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嬤嬤在許公子那邊賠禮道歉後本就一肚子的悶氣,銀子沒掙到不說,還白白捱了一頓白眼,雖說那位許公子明面上未曾說什麼重話,還叮囑自己讓苗姑娘注意身子來著,但誰的看得出來他很生氣。
是甩著袖子走的。
花嬤嬤原本還心存著是不是小妮子故意給自己下絆子呢,來到暖香閣一看,見那苗丫頭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躺在繡塌上,屋裡的桌面上攤開著半包的風寒藥,丫頭嘴唇倒是瞧著紅潤了幾分。
看到這一幕,婦人的悶氣一下子就下去了一大半,加上之前剛剛從酒客那邊聽來的訊息,更是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在小聲輕慰了幾句過後,便有意讓小丫鬟翠玉跟著自己去一趟後廚,藉口是拿些清淡養胃、益氣、止煩的粳米粥來給姑娘補身子,實際上婦人是想借小丫鬟之口,吐露一些有關那年輕公子被告示通緝的內幕,好讓苗丫頭收收心,務必遠離那人。
陽差陽錯,婦人自顧自說著話,並沒有看到跟在一旁的小丫鬟翠玉聽到這些之後,渾身顫抖,努力剋制的小丫頭差點摔倒。
在拿了東西之後,翠玉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應付過了一向嚴厲的花嬤嬤,一路渾渾噩噩回到暖香閣後,小丫頭丟了粳米粥在桌上,換身衣服悄悄的出門去了。
躺在內屋的苗淑碟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小丫頭翠玉穿著那件灰色長衫一路往城北走去,行了小半柱香,便看到圍繞在城門那邊的一群人,翠玉心中忐忑,不敢去看,生怕自己這一瞅,那位李公子就這樣再也見不到了。
人群依舊議論紛紛,眾說紛紜,有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毫不吝嗇口中的汙言穢語。
“瞧著年紀輕輕,沒想到這麼兇殘,竟然滅人滿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有人冷哼一聲,怒道:“年輕有什麼用,看人不是看年紀,得看面向,這傢伙一看就是個不惜福的狠厲貨色,活該砍頭。”
有人疾言厲色,附和道:“對,就該砍頭!”
一個身材矮小的駝背漢子混在人群中,聽著四面八方的聲音面露譏諷,神色冷漠的轉身走出了人群。
正在這時,人群中突兀傳來一聲唏噓,“唉,只是可憐了薛掌櫃,老實人老來得子,他那小閨女我曾見過一面,粉雕玉琢的,天殺的傢伙怎麼忍心下得去手。”
眾人聽得這話,更顯群情激奮,吵吵嚷嚷。
“我看砍頭還算便宜了他,就該凌遲,千刀活寡了才解恨!”,眾人在這邊你一言我一語,大發厲言,翠玉聽得面色慘白,順著人群中的縫隙向前看去,一張告示白底黑字,安安穩穩的貼在城牆邊的告示欄上。
告示左側畫著一副犯人肖像,面容清秀,小平頭,不是李雲風又是誰來?
翠玉頭昏眼花,只覺得天都要塌了下來,天旋地轉、搖搖晃晃,險些摔倒。
而在案犯肖像底部的殺人犯三字筆跡尤新,赤紅色的硃筆奪人眼目,像是在警示著眾人。
駝背漢子剛擠出人群,就發現了身旁小個子的異樣,微微皺眉,雖然這人穿著一襲寬大的男士衣衫,他只是稍一斜眼,便瞧出了內情,是個剛出條的小丫頭。
自己年輕那會兒,是何等風采,見過的女子又是何其多也,各色各樣,小小的易裝術豈能逃得過他的耳目。
那男扮女裝的小丫頭一個趔趄,搖搖晃晃的朝著自己這邊倒來,駝背漢子本不想去管,但恐此處人多,生出嫌隙,他腳下輕移,伸手一覽,不動聲色的就將小丫頭給扶住了。
翠玉倒在那人懷裡,一時癱軟無力,閉著眼睛站不起身來。
駝背漢子習得《百蠱真經》上的無上功法,用毒的本事天下一絕,而這世上無論是用毒殺人也好,用藥醫人也罷,本就同根同源、一通百通,源流一體。
漢子在伸手扶住小丫頭的時候,就已經透過內息知曉了個大概。
這個身穿男裝的小丫頭怕不是受了莫大刺激,心脈氣血上湧,一口氣喘不過來,適時暈厥了。
漢子左右瞧了瞧,見眾人並未發現身後動靜,稍微鬆了口氣,他不是怕事,只是比較怕麻煩。當下便有意弄醒小丫頭,趕緊脫身。
漢子側過頭,伸出一指,欲點小丫頭耳後一側的天牗穴,只是才下手到一半,就愣住了。
這個一路行來,目光毒辣的狠厲漢子這一刻竟是有些莫名的不敢置信,臉上的神情既驚且喜,就像是見到了久違的親人一般。
他湊近看去,瞧得分明,面前圓圓臉的小丫頭雖說模樣有了變化,但那份神情和印象中的小小丫頭如出一撤,決計錯不了。
城門那邊,人群在經過起初的憤慨後開始有人逐漸散去,漢子回過神來,一指輕點,一股柔柔的內勁就像是三伏天遇到的清冷山泉,散遍小丫頭全身。
翠玉悠悠醒轉,眉目清寧了幾分,就在小丫頭緩睜雙眼的那一剎那,駝背漢子像是醒悟到了什麼一般,急急撇過頭去,不敢再看。
等到小丫頭站穩腳跟,駝背漢子急忙撤去雙手,翠玉扶著額頭,迷迷糊糊中知曉是眼前的矮小漢子幫了自己一把,小丫頭手忙腳亂,伸手拱了拱,道了聲謝。
駝背漢子只是低著頭,轉身就走。
翠玉還以為那人沒有聽見,連忙搶上前去,又道了聲謝。
漢子見她攔在自己身前,連連擺手,口中低聲道:“不妨事、不妨事。”。
翠玉一愣,那人嗓音乾啞,如立在墳頭嗚咽的黑鴉。
小丫頭有些自責,轉頭望去,那人已去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