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進店門,店裡的夥計招呼我坐下的時候,我便注意到他是個左撇子……”男人忍不住掩住嘴又咳嗽了幾聲,道:“內堂向東,夥計從堂裡出來的時候,酒壺的把子按理說是該朝北的。換句話而言,我若伸出手來,就應該能擰起酒壺,滿滿地為自己斟上一杯,可事實是‘茶壺的把子卻不在我的手這一邊’!”
男人的語氣很平和,彷彿在轉述著別人的故事。
“所以你既料定了這酒壺必然經過了第二個人的手!”高個子幾乎是在咆哮中怒吼,“那麼之後的姿態都只是你做出來麻痺人的假象了?”
“那只是按照你們的需要,稍微誇張了些細節!”看著高個子不甚惱怒的模樣,男人輕揚著唇微笑著:“我並不是存心要作弄你們,只因為近來閒逛得多了,身體確實不太硬朗了,另外還有那麼一點兒——難過……”
說到這裡,男人停頓了下來,看了看桌上放著的酒壺,竟嘆出一口氣來:“倒是可惜了這三十年窖藏的女兒紅!”
男人說話的時候很認真,那神情彷彿是在替心愛的情人惋惜著一個不小心被摔碎了的漂亮的水晶首飾。
高個子不禁愣住了,在經過幾秒扭曲的表情之後,終於忍耐不住放聲大笑了出來,他想他已經猜到他是誰了——那個黑色的斗笠下藏著的臉的名字,雖然自己未能有機會去拜見過這個人,但可以肯定就是他了。因為這天底下心細如塵的人不少,可是男人的卻很少;這號的男人中好酒如色者有之,可飲姿風雅者甚少;而這其中偏偏又是半個酒病癆子就別無他選了。
“既然是他,那唐胖子和黃泥鰍的死也就不冤了!”高個子這樣想著,冷眼瞅了瞅柳雨晴,心裡忿忿地嘀咕道:“這個臭丫頭,倒是好生的福氣,修來了這等的師傅!”
高個子又細細留意起男人的手,可惜他的手裡只捏著個酒袋,再沒有其它的東西,便不免遺憾了起來。他實在想看看那是一把怎樣的劍,為何握在這樣一個酒病癆子的手裡,竟成了令江湖聞風喪膽二十餘載的神兵利器?
於是他準備再嚷嚷些什麼,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就在仰起頭一瞬間,他的喉嚨就像是被什麼人給掐住了似的,又儼如一根魚刺哽在了喉結裡,緊接著手也跟著不住地哆嗦了起來,胃裡忍不住地一陣陣翻騰。
高個子緊皺了下眉頭,臉色頓時慌張了起來,他想到了那一錠錠雪花花的銀子,記憶把他拉回到了昨天的萬里無雲。
那是他見過的好天氣,以至於絢燦的陽光,將銀子們映襯得格外的活芒耀現、浴人溫心。
“你這賴皮,終於捨得來還錢了?”他趾高氣揚地站著,漠視著眼前這個彎著腰、滿臉堆滿笑容黃蠟色的臉,將“終於”這兩個字咬得恨恨的。
這天殺的黃泥鰍不理會殺人償命,總算曉得要欠債還錢了。那可是不多不少的八百兩呀,是要用多少個人頭才能換回來的辛苦錢!當初三言兩語就被這混球給蒙了過去,結果利錢沒能撈著,反倒丟了本錢。原本以為是肉包子打狗,註定要一去不回了,現在可好,他奶奶的終於肯良心發現了。
高個子能不興奮嗎,活活摟著這些銀子睡了兩天,那份失而復得的喜悅,簡直比摟著妮子睡覺還要舒坦。
可現在也因為這些銀子,一股不祥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此刻那些明耀入眼的白,只能讓他想到一樣東西——那就是胖子鋼針上蘸著的毒汁。
“不好,他中毒了!”男人很快發現了情況的不對。
也正在此時,高個子栽在了他的腳跟邊上。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像剛才死盯著男人時的樣子,嘴還保持著之前說話的動作微張著,一些深色的液體從他喉嚨裡飛快流淌出來,在地板上撲哧撲哧冒著些細小的氣泡。
“雖然只是一小會兒的時間,但他死的時候一定很痛苦!”柳雨晴的睫毛低俯,面對著最後一具屍首,她更情願背過身去,“我的劍是不會帶給他們這樣的痛苦!”
青衣男人沒有多說話了。在這個世上,總會有人感嘆:活著真累;有人抱怨:生不如死!然而,他們的生命並沒有隨著埋怨聲像秋葉般匆匆逃離世間,就因為他們還留戀生命。也正由於這個原因,他不願殺人,也不想看人被殺,因為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可是這個世界卻不允許所有的人都活下來,於是製造了不可一世的混世魔頭,也成就了自以為是救世主的英雄大俠,一樣的殺人,一樣的血流成河,只不過一個叫“嗜殺如命”,一個叫“替天除害”。
想到這裡,青衣男人不禁啞然失笑了起來,他還沒有醉,為何會說起這樣的瘋話來。自古正邪不兩立,為了更多更好的人活下去,有些人的存在一開始便是個錯誤了,只是廝殺本身並不是唯一的解決途徑。
“他們自己人也起內訌,自相殘殺,皆是死有餘辜!”柳雨晴冷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