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乘小轎一齊停在了路邊,聶小蠻和蘇景墨走了下來。兩人繞過了轉角,聶小蠻立定了向前瞧一瞧,便遙指著那一排並列的房屋看了看。
聶小蠻說道:“景墨,這大概就是王朝宗所說的熙南里了吧?”
蘇景墨應道:“他既然對你說了是鬧中取靜的熙南里,我看應該就是這裡了。”兩人並肩繼續前行,景墨又說:“那邊好像有十多幢同式的房子。朝宗可曾說明是哪一家?”
聶小蠻道:“沒關係,他說這姓毛的人家既然出了這樣一件兇案,王朝宗又在那裡等我們,我們決不致於走錯人家。”
這時候處暑剛過不久,天氣還在反熱,烈烈的炎日斜掛在天空中,給人予烤炙之感,幸而風還沒有絕跡。這裡人家的門戶還大半關閉著,並沒有特殊或紛擾的現象。
景墨於是左顧右看起來,想辨別哪一處宅子是出兇案的人家,忽然看見那一排房子面前的樹蔭底下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穿一件黑色窄袖短袍,頭上戴一頂黑色氈帽,壓低到眉毛上,看樣子應該是個差人。他搶前幾步,把帽子一把抓在手裡,向小蠻和景墨拱手施禮。
那人說道:“聶大人,蘇上差,小的等了二位好久。”
聶小蠻點點頭。“朝宗兄還在這裡嗎?”
那人答道:“當然,捕頭在等兩位老爺。”
景墨舉手指了指,問道:“那邊樹蔭下有銅牌的一個門口可就是毛羽鴻家?”
那人躬身答道:“不是的,上差老爺。毛家是釘銅牌的隔壁的一個門口。”
景墨皺了皺眉頭,說道:“為什麼不派一個人專門守門?”
那人又道:“有一個在那裡守著哩,不過派在屋子裡面,免得惹了來往路人的眼。王頭怕您們兩位老爺沒有尋處,所以叫我在這裡等著老爺們。”
聶小蠻又點一點頭,景墨也不再多說。我們走到那銅牌的門前。牌上標著“三長兩短齋”五個漢隸,門牌是人字第三號。這一家的隔壁人字第二號才是毛羽鴻家。毛家的左隔壁人字第一號也有一塊小木牌,是一個叫馮超的刑房師爺。
兩人一走進毛家的兩扇盤花院門,果然有一個穿青衫的捕快站在門裡面。同時有一個十六七歲,上身穿交領對襟,下著布裙的小使女從裡面走出來,向兩人招呼。
她說:“參見大人,王老爺跟太太在堂屋裡談話。請進來。”
小使女回身向堂屋裡走,顯然是來引路了,聶小蠻跟著她進去。景墨也隨在後面。
堂屋裡的傢俱相當富麗,頗有幾個豪奢氣息,但壁上的字畫都是普通的。王朝宗和一位半老婦人坐著談話。那婦人戴箍子、束髮冠加金樑上有珍珠,穿一件立領褙子,手裡拿一把雙面蘇繡宮扇繡花扇子。
她的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中好像都填滿了悲哀。王朝宗挺起了他的瘦長的身子,整一整他身上那件交領淡青衫,正要向小蠻和景墨招呼寒喧,那坐著的老嫗卻突然開口先說道。
她一邊施禮一邊祈求說:“唉!求求差官老爺啊,我這可憐的兒子死得好悽慘啊!求求大人們明鏡高懸他伸冤!他的父親還在在同府啊,這裡只剩我母子倆個。這都是為了能到茅山書院讀書,我們才幫到這裡來的。誰知道他書還沒有讀成,反倒先送了命,而且死得又這樣修!
她的語聲很酸楚,眼眶裡在流出淚水。她說話的目標顯然是王朝宗。聶小蠻無言可答,但點了點頭。王朝宗完成了幾句簡短的套語,便開始小蠻講話。
王朝宗道:“聶大人,蘇上差,不得已又要勞動兩位的大駕了,屍首在樓上,要不我們先上去看看再說。”
聶小蠻點了點頭:“好說,你在前邊引路就是。”
這一所兩層樓的房屋,院子的前後共有兩進。前一進靠街面,是死者毛羽鴻的房間,後一進是死者母親的臥室,就是那個訴苦的老嫗。眾人先走進死者的臥室,臥室中沉寂無聲,只有個小捕頭默默守在屍體一旁。
屍體橫在一張靠窗的寫字桌後面的官帽椅背後,另外有一隻椅子翻倒在屍旁。屍體戴萬字巾,穿直裰,有寬白護領,兩側開衩,有暗擺,腰上圍絲絛,用玉帶鉤。直裰的領子上染了一大塊血跡。死者的面孔瘦長而白皙,頭髮也束得整齊漂亮,年紀大約二十左右。
他的玉帶鉤顯得是一塊好玉,溫潤有方,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隻玉石戒指,生前似乎是一個喜歡修飾的翩翩美少年。然而眼下他的四肢挺硬,兩眼開張,慘白的嘴唇也沒有合攏,露著兩排牙齒,形狀相當可怕。
聶小蠻先俯身瞧了一瞧,低聲問王朝宗。“你已經驗過一次?”
王朝宗答道:“是。他明明是給火門槍打死的。我只在他的身上搜尋了一下,屍體還沒有移動過。”
火門槍,它有一個鑄銅或熟鐵製造的發射管,發射管的下端有一火門,用來點燃火藥,發射管尾端接一稱之為“舵杆”的木棍或長矛,木棍或長矛便於射手握持、瞄準和控制。
明朝嘉靖元年,我大明軍在廣東新會西草灣之戰中,從繳獲的兩艘佛郎機艦船中得到西洋火繩槍。嘉靖二十七年,又在繳捕侵擾大明沿海雙嶼的倭寇時,繳獲了倭人的火繩槍,倭人稱為鐵炮。大明的兵仗局,很重視仿製火繩槍,製成了鳥銃。
鳥銃是大明對新式火繩槍的稱呼,因為槍口大小如鳥嘴,故稱為鳥銃,又稱鳥嘴銃。而舊式的火門槍則慢慢淘汰,有很多也流入了民間。
聶小蠻將死者的直裰扯開些,看那致命的傷痕。直裰和裡衣上有些黑灰。傷口在胸口的左面,背心的右部也有一洞,似乎彈丸從左胸射入時,稍稍偏右,就從右背上穿出。
景墨說道:“這痕跡倒像是自殺的。”景墨這句話聲音很低,本是向聶小蠻說的,不料卻被王朝宗聽得。
王朝宗微笑著說:“蘇上差,小的不才,不過這裡還有幾種跡象,似乎和你的看法相反哩。”
小蠻也是微微一皺眉:“景墨,你老是這樣性急!你才匆匆看了一眼,怎麼就可以下這樣重大的結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