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省長夜裡十二點打了電話來,開口就罵:“吳明雄,你這同志到底是英雄還是狗熊呀?怎麼,郭懷秋倒在任上就把你嚇倒嘍?連個電話都不敢給我回嘍?你當年帶著十萬民工挑河泥的勁頭哪去了呀?還敢汙衊平川,說那裡是火坑!怎麼?怕我老頭子害你,把你推進火坑火葬呀?!”
吳明雄說:“老省長,您別發火,我確是怕人家背後議論,說我利用您的威望,到您那兒跑官。”
“你沒到我這裡跑官,心虛什麼嘍?退一步說,就算跑了也不怕嘛。只要是出以公心,真想把平川的事情搞上去,自己又有能力,怎麼就不能毛遂自薦嘍?!一九三八年,劉眼鏡——就是你們大漠縣委書記劉金萍的父親,毛遂自薦去當大漠區臨時書記,我就批了嘛。他一年不就給我拉起了支八百人的隊伍嘛。吳明雄呀吳明雄,你這人就是有個臭毛病,太清高,只有高中水平,卻清高得像個洋博士。不是陳忠陽幾次及時打電話過來,我都不知道平川現狀糟到了這個樣子嘍!”
吳明雄懸著心問:“陳忠陽都向您彙報了些什麼?”
“全是好事。待業人口超過警戒線。三百二十一家企業虧損,總額累計近五個億。國際工業園懸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大熱天,自來水每天只供應兩小時。全市經濟形勢還在惡化,社會秩序不穩定。今天更好,機械一廠待崗工人連無能之輩辭職的口號都喊出來了,對不對嘍?”
吳明雄只得硬著頭皮說:“情況確實夠嗆,郭懷秋書記去世也太突然。待崗工人鬧事的背景,我正讓有關方面查。”
“不要查嘍。我看待崗工人這個口號也沒大錯嘍,無能之輩不要不拉屎佔個茅坑嘍。懷秋倒在崗位上了,錢向輝同志很同情,也很難過,可也婉轉地指出:兩年半之前,人就用錯嘍!懷秋有研究生文憑,可以去當大學校長,卻不能做這種決定一方興衰的封疆大吏嘛!”
老省長口氣嚴峻,吳明雄不便插話,也不敢插話,只好握著話筒靜靜地聽。
“現在,又到了決定平川興衰的歷史關頭,這種用人上的失誤,我們不能再犯嘍,也犯不起嘍!今天下午,錢向輝找我和一幫老同志徵求意見時,我們一幫老同志很明確地說了,我們要對平川一千萬人民負責,要對二萬八千平方公里的土地負責,要對未來的歷史負責,像肖道清這樣缺乏實際工作能力的幹部,絕不能再擺到重要領導崗位上去嘍!”
情況已經明朗了,看來,老省長和省裡一幫熟悉他的老同志帶著滿腔熱情和真誠的希望,向省委推薦了他。
果然是這樣。
“省委要求我們推薦一個合適的人選,我們八個老同志一致推薦你吳明雄嘍,還有兩個你想不到的人也極力向我們推薦你嘍。”
吳明雄問:“是哪兩個同志?”
老省長呵呵笑著說:“是陳忠陽和束華如嘍,一個現任市長,一個資格最老的市委副書記,你想得到麼?!”
這倒是吳明雄沒想到的。
郭懷秋去世當天,省委作出臨時安排後,有些人就猜測,束華如有可能出任市委書記,而由肖道清來當市長。沒想到束華如竟向老同志們推薦了他。而陳忠陽的推薦就更想不到了。一年多前,為了米長山和曹務平的任用問題,兩人在市委常委會上大吵了一場,後來就不大來往了。
老省長很感慨:“這兩個同志是出於公心呀!尤其是陳忠陽,和你幹架歸幹架,該講公道話的時候就講公道話,難得呀!也正因為這樣,才引起了省委的重視。錢向輝同志和我說,這樣看來,由你吳明雄來組這個班子可能是最有利的。”
吳明雄很緊張,握著話筒的手溼淋淋的,全是汗。
老省長繼續說:“現在,錢向輝同志要我老頭子先問問你嘍,平川地區八個縣市,二萬八千平方公里的地盤,一千萬人口,你打算怎麼搞嘍?你有沒有志氣幹一番改天換地的大事業嘍?”
吳明雄訥訥道:“老省長,這事來得太突然,您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老省長說:“那就好好想想嘍!平川地區一多半的地方是革命老區,別的不說,僅一九四九年那場大決戰,平川支前的隊伍就是一百萬。現在,貧困人口也是一百萬。這兩個一百萬總在我腦子裡轉,有時想想,徹夜難眠啊,內心有愧啊。”
吳明雄說:“這怪我們下面的工作沒做好,是我們有愧。”
老省長說:“知道就行,古人云:知恥近乎勇嘍。不知恥,不知愧,總強調客觀因素,工作是做不好的。所以,我老頭子提醒你一下,錢向輝找你談話時,你少強調客觀嘍,要像當年在水利工地上一樣,再重的擔子也接過來,要準備把身家性命押上去!要立足於打一場九十年代的大決戰!”
吳明雄周身的血脈一下子熱了起來,彷彿看著老省長一身泥水立在當年大澤湖的水利工地上,正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給他下命令。
老省長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把身家性命押上去。
現在看來,他也許真要把身家性命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