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意搓搓手,把褲腳放下去,不顧鞋子上的泥巴,就這麼進了書房。妻子進來,「夫君。」
「坐。」魏明指指對面。妻子坐下。
魏明的妻子看著頗為平庸,姿色平庸,氣質平庸,就是個普通女子。「夫君,納個妾吧!」
魏明的妻子低著頭,「奴知曉配不上夫君。」「說這些作甚?」
魏明喝了一口茶水,砸吧著嘴裡的茶葉,咀嚼幾下吞了。
「我本是農戶出身,從小就在地裡幹活。十一歲那年,父親病重,家中的那點錢還不夠請一次醫者,於是便去借貸······誰知曉,那便是噩夢的開端。」
「借貸時,那人說的好聽,母親不識字,我也不識字,只是聽他說······便籤字畫押。」
「幾服藥下去父親的病情好了些,一家子很是歡喜,想著只要努力幹,總有還清借貸的那一日。」
魏明微笑道:「過了兩個月,父親的病情突然惡化,醫者來看了看,欲言又止。我跪下哀求,醫者說,這病······非有錢人家不能治。」
魏明的妻子第一次聽聞他提及以往的事,聞言心中酸楚,「夫君·····.」
「我跪下說
要治,就算是賣了家中的東西也得治。父親說不治,我那時還年少,便說此事我做主。阿孃也點頭。」
「父親只是喘息看著我,那眼神,我一生都記得,是······慈愛,與不捨。」
「當夜,我做了個美夢,夢到父親的病好了,一家子依舊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半夜,我被阿孃叫醒,睜開眼,昏暗中就看到阿孃那絕望的模樣。她說,阿耶,去了。」魏明依舊在微笑,「阿耶用褲帶把自己吊死在了院子裡的樹下。」
魏明的妻子心中難受,握住了他的手,「夫君,都過去了。」「過不去。」
魏明搖頭,「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可父親依舊選擇死在外面,我後來才知曉,他是擔心死在家中晦氣,影響了我和阿妹,還有阿孃。」
「父親離去,我與阿孃悲痛欲絕,喪事還沒辦好,債主就上了門,要錢!」
「我說,還沒到時候,債主冷笑把契約拿出來,大聲念,原來,這筆借貸債主隨時有權收回。」「知曉我後來為何要拼命讀書嗎?」魏明用兩根手指頭指著自己的雙目,「不識字,便是睜眼瞎。」「我尋識字的人看了,確實是如此。可家中的錢財早已一空,為了父親的喪事還變賣了值錢的東西。」那種絕望的情緒讓人心中悲愴。
「我抗爭了。」魏明指指自己,「我拿著菜刀堵著門,護著阿孃和還小的阿妹,我覺著自己能和他們拼了。」
「隨後,我被毒打了一頓。阿孃和阿妹在嚎哭,債主在猖獗的笑,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是陛下來了,魏家也得還錢!」
「陛下!」魏明的嘴角掛著譏誚的笑,「我乞求過,村裡的老人時常會說陛下會派人下來巡查,會為百姓做主,於是我夜夜祈求。我無數次看著村口,可並未看到天使。那一刻我就知曉,帝王,只是個擺設!」「隨後有小吏來了,看了契約,說如此,便拿田地抵債。我後來才知曉,從借貸的那一日開始,我家的田地便被債主盯上了。」
「後來,我聽人說,那債主乃是本地豪強,而官吏與他家是一夥的。他們拿田地,官吏拿好處。兩邊都吃的滿嘴流油,不,是滿嘴流血!」
魏明微笑道:「那是我一家子的血,是無數百姓的血。就是吃著百姓的血肉,這才養肥了他們。」「十二歲的那一年,我永遠記得。我與阿妹,還有阿孃,成了流民!」
「飢寒交迫之下,加之悲憤,阿孃沒熬過那個冬季。臨去前,阿孃拉著我的手,看著阿妹,不捨的說,娃,咱們便是牛馬不要想著報仇,要活下去,活下去,就能看到希望。」
「我埋了阿孃,隨後幫人做事養活自己和阿妹。十五歲那年,我從了軍。」
「進了軍中,我拼命操練,別人沒事玩耍,我沒事便操練,便琢磨。廝殺時,我衝殺在前,回來後,我琢磨總結。沒多久,我便升遷了。」
「那個豪強呢?」魏明的妻子握著他的手,憤怒的問道。
「就在我升遷為校尉的那一年,那個豪強一家子被賊人洗劫,男的處死,女人被販賣給山中的獵戶。那些獵戶沒女人,一家子公用······」
魏明笑了起來,「報了仇,可我卻有些茫然,不知該做些什麼。直至那一日我看到一個農戶尋人借貸,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自家的遭遇。」
他看著妻子,「我在想,還有多少人如我家一般?還有多少豪強與官吏勾結,把百姓當做是牛馬,肆意宰殺?我想結束這一切!」
妻子嘆息,「可·····.」
「可我變了。」魏明苦笑,「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得去逢迎上官,我得去送禮,得去鑽營······得去不擇手段。漸漸的,我便在名利中迷失了。這是報應。」
「石忠唐兵敗後,大勢難以挽回。」魏明苦澀的道:「論用兵,秦王遠勝於他;論身份,秦王乃是孝敬皇帝之子,而他只是個異族人;論御下,秦王恩威並施,麾下敬服······」
「那······可還有希望?」魏明的妻子心中惶然。
魏明點頭又搖頭,「以往我以為秦王也不過如此,幾番廝殺後,我才知曉,自己乃是井底之蛙。」他起身走到牆邊,牆壁上掛著一幅畫,畫上是一對中年男女。
「阿耶,阿孃,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