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永六年秋風月中旬(1853年9月下旬),風塵僕僕的小慄忠順剛趕回江戶就聽到了一個噩耗,德川家第十二代徵夷大將軍家慶居然薨了!
身為世代效忠德川家的旗本和被家慶信任的幕臣,小慄聽到訊息後大驚失色,這,這是怎麼回事?我離開江戶之前還覲見過公方樣,雖然主上身體不適,但看起來精神還是好的,怎麼突然就離世了?
原來在米國黑船離開的第十天,和歷六月二十二日,將軍家慶因病情加劇突然去世——儘管在這之前的家慶就有病在身,但一直到臨死前的幾天依然可以接見臣子,所以廣大幕臣根本沒有意料到這一點,這其中就包括老中首席阿部侍從。
公方樣家慶本來已經六十一歲了,在這個年代就算高壽,去世也不奇怪,但這次據說又是御醫出了問題,好像又誤診了,聽說阿部大人把好幾個御醫都抓起來了,但到底是不是這個原因,誰也說不清。
過世的公方樣算是解脫了,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面對眼前的難題。
本來,在黑船離開之後,受到極大震動的幕府立刻開始了內部的討論,米人提督佩裡宣告翌年他會到長崎接受幕府對國書的答覆,那我們應該怎麼答覆呢?
除了蘭國,之前西洋諸國的歷次來訪都被幕府婉拒了,甚至對使者帶來的國書也看都不看,但這次迫於無奈接受了國書,如果一口拒絕的話,米國蠻子會不會動武呢?——十一年前的中華英吉利南海之戰殷鑑不遠,一旦動武結果可未必能如人所願啊。
其實,幕府現在的處境可是比直秀原本的世界好多:
首先,因為咸亨洋行和蘭國商館互相佐證,幕府並沒有將米船來訪的警告當成是誇大其詞,因此提前做了一些佈置,既避免了措手不及,幕府中樞也沒有因疏忽受到朝野各方的指責。
其次,品川臺場在第一次黑船來訪前就建好了——儘管浦賀水道兩側的臺場沒建好,而且配備了西洋大筒,因此面對黑船闖入江戶灣,雖然幕府很驚慌,但畢竟還是有防禦的手段——頂不頂用另說,因此,既沒有造成幕府上下的極度恐慌,也沒有因為驚慌失措而導致諸侯和民間的輕視。
還有,因為對米人及西洋諸國更加了解,所以將軍和老中等重臣沒有自亂陣腳更沒有病急亂投醫,因此也沒有給水戶老藩主德川齊昭和其他有心人太多的機會,所以幕府尤其是老中們依然對外保持著高貴冷豔的姿態,而不是內部就自我懷疑、自我分裂了——其實已經出現了苗頭但並不嚴重。
另外還有一個出彩的地方:
雖然九個海防掛的多頭治政讓人詬病,但畢竟統合了內部不同的派系,而且也給老中們留下了緩衝的餘地——黑鍋畢竟可以先讓海防掛們背一背麼。
而海防掛們也算不負眾望,在本次黑船來訪中雖然有反應遲鈍的嫌疑,但畢竟事情還是平平安安地落地了,雖然接了國書但那也是為了江戶城的安危麼,無可厚非。
況且米人發炮示威後,海防掛們不是還以顏色了麼,也開了幾十炮,場面上有來有往,誰也不能說幕府軟弱——在與海外交往時,出於自尊心、榮譽感也好,出於安全感也罷,表現強硬往往能獲得讚譽,而退讓則往往召來懷疑和批評,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所以黑船走後,以老中為首的幕臣感覺還是不錯滴——雖然只是馬馬虎虎過的去,但這些年不就是這麼過
來的麼,你能你上啊。
但公方樣家慶這麼一薨,事態就往另一個方向轉化了。
說一千道一萬,老中們和其他重臣一樣都是臣子,在臣子之上還有一門眾呢,人家才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平時臣子可以扯將軍的虎皮號令幕府,現在將軍掛了,那在這個德川家存續的重要時刻,還得看一門眾的。
此時老中裡也不是沒有一門眾,松平乘全、松平忠優兩位就是,但一門眾也有遠近之分,這兩位雖然是頂級幕臣但在德川家內部卻是不起眼的角色——家天下就是這樣,等級制度異常嚴格,是個人就得分個高下才行,而且還得從多個角度不同姿態來分。
德川家的一門眾由高到低是御三家、御三卿、親藩——雖說御三家和御三卿到底孰高孰低有爭執,但爭執也是人家德川家內部的事,外臣總沒有插嘴的餘地。
可憐的是,松平乘全、松平忠優兩位雖然是親藩大名,但你一聽“松平”兩字,就知道是德川分家,要真親近的話,苗字肯定還得是“德川”啊。
將軍家慶這一死,德川家的親藩就都跳出來了——不跳出來不行,幕府傳承兩百餘年,親藩、譜代大名、旗本之間爭權不休——外樣大名錶示我就看看啥也不說,但這親藩佔上風的時候少,近年來更是隻能在將軍繼位前後抓緊蹦噠幾下,既然趕上了好時候,自然要顯示存在感。
但為啥親藩近年來只能在將軍繼位前後抓緊蹦噠幾下?
因為將軍也不傻,地位低的、血統遠的親藩還好,做老中都可以,但這地位高的親藩本來就具備了“大義”和實力,再讓人家掌握幕府權利,那自己這一支不就受到威脅了麼?這和中華的藩王一樣,越是地位高的就越是被防備,輕易不會讓你出頭。
但只有一個時機不這樣,那就是幕府將軍去世的時候,這時候當然需要家中長輩和兄弟們出來撐場子——看,我家還有人呢,誰也別想趁亂佔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