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顱大小的青銅方鼎裡,盛滿了羊油,一根指頭粗細的燈芯從一個造型古樸的蟾蜍口裡伸出,嗶嗶剝剝地燃燒著。
大廳裡,一股濃烈的羊油味兒,讓子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侯爺,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那些人都攛掇起來了。”子貿滿臉諂笑地說道。
“嗯,你做的很好。”燈光明滅中,一個披著猩紅斗篷的人影,挺拔如山,正站在窗前向遠處眺望。
夜色濃烈,什麼也看不見。
不過,子貿心裡清楚,這位侯爺所望方向,乃是瀍河對岸的洛邑。
西岸高,東岸低,適合監視那些商遺頑民。
這是當初周公旦實地勘察後,結合星象占卜,綜合考慮方才如此安排的。
“你說,那些商遺頑民此刻正在做什麼?”侯爺突然問道。
“還能幹什麼,他們要麼賭錢耍骰子,要麼睡得像豬一樣。”子貿諂笑著說道。
“如果真是那樣,還要你做什麼?”侯爺冷笑一聲,淡然說道。
子貿一驚,趕緊縮了一下脖子,伸手將身上的破羊皮袍子裹了裹。
“那個郭鹿在幹什麼?”侯爺問道。
“他呀?還不是整天打造銅器,很少從那間鋪子裡出來。我去攛掇過兩次,他一聲不吭,簡直就是一塊銅疙瘩。”子貿說道。
“咬人的狗,是不怎麼出聲的。”侯爺說著話,轉身出了大殿。
看著侯爺挺拔而高大的身影筆直地走出去,子貿暗暗吐了一口氣,似乎那人給他的壓力太大,此刻終於能夠喘口氣了。
“郭鹿……”子貿低聲嘟囔道。
……
郭羊練完刀,悄悄摸回家時,東方已經開始泛白。
他溜進自己的小茅屋,倒頭就睡。
日上三竿了,郭羊這才慢慢爬起來,將身上的麥草節抖了抖,走到院子裡。
郭銅匠已經去銅匠鋪了。
偌大的一個院子裡,只有三間土坯房子,屋頂簡單搭了些茅草,卻也足夠遮風擋雨了。
郭羊活動了一下筋骨,提了木桶,向村頭走去。
整個李家門村上百戶人家,共用一口井。井臺前後左右,每日上午,都會形成一個小坊市。
等到郭羊提著水桶走到井臺附近時,那裡已經有人開始擺攤設點,販賣些生活用品了。
李家門村裡的商遺頑民,日常大多數時候都在做手工活兒,難得有空去洛邑坊市,便有人開始想辦法做點小生意,賺點小錢。
鄰井而市,這是商人先民的習慣。
郭羊曾請教過父親,商人為何喜歡在水井附近擺攤做生意。郭銅匠告訴他,水井乃全村人每日必須至少要去一次的地方,所以,更方便大家交換物品,互通有無。
“市井之地,其實也有趣。”郭羊提著水桶,在那些稀稀拉拉的攤點之間穿過,隨意看了看那些村民擺出來的交易之物。
銅器,篾筐,五彩石,繩子,獸骨,揹簍,掃帚,簸箕,五花八門,從手工藝品到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好像什麼都有。
這些東西,郭羊只是隨便看看,他並不需要。
他需要的是糧食,還有龜甲。
而正是這兩樣東西,周人是絕對不允許商遺頑民們私下買賣的。一旦被發現有人販賣糧食和龜甲,將會被嚴厲懲罰,輕則斷手,重則直接處死。
糧食不能買賣,是為了防止有人大量囤積,圖謀不軌。可這龜甲被禁絕,實在是讓郭羊有些迷糊。
“龜甲通神,可卜筮吉凶,佔問天道氣運。他們這是要剜根呢。”有一次,郭銅匠告訴兒子,周人最擔心的不是武力暴動,而是商人的鬼巫之術。
對於鬼巫之術,郭羊並沒有什麼概念,因為他從未見識過,那種被商遺頑民們傳說的神神道道的東西。
但他對龜甲,卻從此念念不忘。至於說收集到龜甲,自己有什麼用途,郭羊自己都說不清楚。
也許,他骨子裡,就有一種反抗的東西,只不過,他從未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