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王看著倚坐在他榻旁的女子,那樣美麗,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他狠了狠心,撇開臉不去看她,沉聲道:“孤想讓你離開,離開大奧,離開閩國。”
珍妃幾乎是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他,但不過轉瞬,她彷彿明白了什麼,搖了搖頭:“甄姬不走。”
“這是孤的命令!孤命令你走!”
“甄姬不走!”珍妃突然起身,她的步伐堅定而緩慢,五色的鳳釵上閃耀著炫目的光芒,“除非王上,殺了甄姬。”
“你——”閩王氣急,剛站起來,膝蓋突然一陣劇烈的刺痛,他只得扶著榻邊的扶手勉力撐住,蒼白的額頭頓時滲出細密的汗珠,忍著膝蓋上陣陣針刺的痛感,他怒道:“你揹著孤做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如今沒有治你的罪,已經是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對你莫大的開恩!讓你走,為何不走?為何不聽孤的話!”
“既然甄姬做了那麼多有罪之事,那麼王上為何不治我的罪?為何這麼多年,連問都不問甄姬一句!”
“孤、孤不想問!”劇烈的疼痛讓閩王再也站不住,他終於彎下了腰,頹然倒在了金色的龍榻上。
甄姬此時已經走下了臺階來到殿中,她扶正頭上的鳳釵,將寬幅的袖擺捋平,緩緩跪下,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禮。禮畢後她並不起身,仍舊額頭著地,一字一句道:“甄姬自知罪孽深重,對不起閩國上下,更對不起王上——所以甄姬不能走,將來世人若要問罪,甄姬自當承受,絕不會讓王上替甄姬面對!”
“可是孤,卻不捨得讓你一個人面對,”閩王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上猶如夜風颳過,“這麼多年了,孤知道你有多苦、有多恨,你面對孤時有多少笑聲,你的心裡就藏著多少淚。孤明白你的深仇大恨,你做的這一切,甚至包括來到孤的身邊,都是為了報你的血海深仇,孤從來沒有怪過你,所以當你暗中聯絡江湖人士、收斂財富培植勢力、還有你和江桐在李朝和魏國安插暗線,孤都可以當不知道;甚至孤可以默許江桐打著閩國皇室的旗號在海上和海賊們做交易,這些都沒關係!待大仇得報,你就可以離開孤、離開這個小小的閩國,回到屬於你的廣闊天地——這一切,孤都在心中演習過千百次,你放心,到那個時候孤不會攔你,孤也不會傷心……甄姬,從孤第一次見到你時就知道,你從來就不屬於這凡俗的世間,你是雪山上一朵傲世的蓮花,唯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將你採入手心,又或者你本身就是個英雄,而孤這樣的一個人,一個無用的人……終究,配你不上。”
此時的珍妃,雖然仍舊伏在地上一動未動,可她早已淚眼模糊,倔強的性子使她緊緊咬著嘴唇不願哭出聲音,可不停顫抖的肩膀還是出賣了她,當她聽到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不斷靠近,不斷靠近,她終於“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在她活了四十多年的漫長歲月裡,她第一次放任自己的眼淚,讓心底不敢示人的脆弱奔湧而出,而閩王將她抱在懷裡,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她。
這個人的身上有淡淡的書香,不濃烈,也不醉人,卻能讓人安心的書香,這麼多年,如果沒有這個人和這樣的書香,她還能好好地活到今日嗎?她或許早就被仇恨和自責這兩條毒蛇纏繞窒息而亡了!珍妃用力抓著閩王的衣襟,滿臉是淚卻目光堅毅:“王上,你不用為我著想,甄姬不會走的。這麼多年來,多少政客唾罵我,多少人在背後指摘,我根本不在乎!待到魏國事發那一天、李朝問罪那一天,甄姬都會陪著你,有甄姬和子華在,誰也不能將你和閩國怎樣!就算是誰要問罪,那也要先踏著甄姬的屍體才能見到你!”
閩王看著她,這張臉美輪美奐,沒有歲月的痕跡,沒有任何缺點——除了那眼中如劍般刺目的光,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可他知道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留給他,留給他和他的甄姬了!他突然覺得喉嚨乾澀,彷彿有東西卡在嗓子眼,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可就算是顆毒藥,他也必須要馬上嚥下去!
“來人……”
無人回應。許是他的聲音太小,許是服侍的宮人都在殿外隔的太遠,畢竟王上和珍妃說話,一直是不允許有人在側的,但閩王還是大聲又喊了一句:“來人!”
“王上……請吩咐。”
“讓孤的親衛隊過來,即刻!”
就在甄姬還沒反應過來,閩王為什麼會把執行最高機密任務的親衛隊叫來的時候,一群身著黑衣束著銀色髮帶的侍衛已經悄無聲息落在了大殿上。他們每人都帶著銀色的半邊面具,使人看不出他們的真實樣貌;他們落地的位置各有不同,但動作整齊劃一,若不是突然看到周圍多出一圈人頭,甄姬幾乎感受不到任何一個人的氣息,最頂尖的好手,也不過如是。
這是二十多年來甄姬第一次親眼見到閩王喚出親衛隊,也是最後一次。只見閩王將她扶起,似乎都沒有看她一眼,便轉身緩緩走上臺階,走上他孤獨的王座,伴著他腳步聲的,是他冰冷而決絕的命令:“即刻將珍妃送到遲島禁足,直到有人拿孤的密詔去解禁。在此之前,你們全都留在遲島,保護珍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