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時光可以改變一個人什麼?外貌?聲音?性格?
還是關於一個人的記憶?
當答案就擺在眼前時,鐘意選擇了放棄。
她沒理會背後突兀地聲音,低頭打量起了腳下幾欲攀巖上去的巨石塊,石塊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一不小心失足掉落懸崖,就真的再也活著上來了。
她這種拿自己生命開玩笑,在旁人眼裡的確是找死的行為,沒被當成神經病看待,顯然是對得起別人對她僅有那麼一點的同情心。
山風很大,呼嘯地從耳畔刮過,雨點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傘面上,岩石上,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清脆聲。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下來,耳邊只餘攜眷著山風的雨聲。
“別鬧了,好不好。”清冽地聲音再次響起,夾雜著些許無奈之意,透過山風傳入鐘意的耳膜裡。
一字一句那樣的清晰,尾音上揚,帶著說不出的魅惑,夾著幾分淺淡的陌生。
鐘意身體一僵,全身流動的血液緊接著凝結,翻湧,再凝結。胸腔內一顆並不安定的心,劇烈地跳動著,似要衝破枷鎖的桎梏,徒然只剩下無力的悲愴,大腦一陣空白。
她來不及思考,甚至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和他重逢,明該帶著重逢的喜悅,偏偏她那顆為他耗盡了耐心的心,早已生不出半點波動的情緒。
半晌,鐘意放棄了繼續攀巖石塊,拍下絕美風景的念頭。她還未來得及轉回身,纖細的手腕被一隻寬大溫厚的手掌被攥住,力道大到超乎她的想象,手心的熱度不斷順著手腕流進四肢百骸。
她被帶到了一處平地,周圍青磚黛瓦,高牆聳立,十分安全。鬱郁而生的樹木挺拔著身姿,支起的大樹冠隔絕了不少滲透進來的雨水。
鐘意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她和安樹再次相遇的場景,會發生在哪裡。也從未抱有過再次遇到他的希冀,像平淡的生活裡,缺少了一樣微不足道的過客一樣,轉眼即逝。
她自我催眠著,真的再也不去關心他去了哪裡,可當虛構的世界被安樹硬生生地橫插一腳,中斷她自我的催眠,原來,並不想忘記的人和事,會如走馬燈似的湧進大腦裡。
重複播放著記憶中重要的畫面。
“我並沒有想過自殺。”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問他去了哪裡,反而語氣平淡地解釋著剛剛那一出“鬧劇”,“也不會自殺。”
這些話,若是傳到了鍾母耳朵裡,定會揪著她的耳朵狠狠批評她一頓,在送去大院重新學習黨的教誨。
“倒是你,一聲不吭地出現,難道又要一聲不吭地離開。”寒冽地山風灌滿了她的衣領口,鐘意只覺得眼睛澀的生疼,唇角依然揚起一抹清淺的笑意。
像在慶祝他們時隔兩年的重逢。
“你變了,鐘意。”十七歲的安樹,成熟穩重了許多,過了變聲期,嗓音清冷帶著些許磁性,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如今被成熟取代。
“兩年了,人總會變得。”鐘意目光平靜地凝望著他,從眉目到上揚的唇角。他也變了,和兩年前的那個安樹大相庭徑,如果不是從小親密無間的長大,鐘意或許也不會認出他。
可他卻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不,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越來越遲鈍了。”遲鈍到,差點沒把我認出來。安樹微勾起唇角,居高臨下地望著眼前的小女生。他有太多話想和她說,但看到她眼底難掩的疲倦,他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他想用力擁抱她,消除他們之間的隔閡和陌生感,他又是如此喜悅在這裡遇上她,卻只能拼命掩藏那份激動不已的心情。
安樹那兩年的空白期,鐘意沒有參與,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個城市,結識了哪些朋友,考上了哪所大學,是專攻讀法語,還是義大利語?
她沒有問,安樹也不會說。索性便跟他執拗著性子,就這樣耗在山間古寺中。
但還是鐘意最先忍不住,在怎麼學會了隱藏情緒,面對朝夕相處的安樹,心中鬱結的憤怒轉而化為無盡的悲涼之情。眼角的苦澀愈發深了,冷風一吹,眼淚便無聲地順著眼角流出來,滾燙地,滴落在安樹的手背上。
她說:“為什麼故意躲著我?你知不知道我聯絡不上你,有多擔心你。”
十五歲那年,鐘意兩次將安樹弄丟,第二次在海邊找到他時,她抱著他哭的洶湧極了,大概是內心深處害怕真的找不到他,自己則揹負上了沉重的內疚感。
而現在不同以往的是,她沒有將他弄丟,而是他自己離開了她。明明做錯事的人是他,卻偏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人又是她,害怕擔心他的人也是她。
“我知道,所以我來見你了。”他柔聲安慰著,指腹輕輕擦去鐘意臉上的淚水,“你相信嗎,鐘意。這就是宿命,而你,是我一生的宿命。”
哭聲戛然而止,鐘意不自在地撇過頭,淅淅瀝瀝地雨水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縫隙滴落下來,打溼了他的肩頭,打溼了他那雙清冷傲然的眉眼。
“我不能愛你,我已經愛上了許淮生。”這是鐘意第三次“拒絕”他,卻始終無法擺明他對她“愛”的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