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
“怎麼個不錯法?”
“湯色明亮,回味甘甜,就是淡了點。”
父親笑。母親瞥一眼:“又在敷衍你家老子,那是白開水。”
“……您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母親掀起桃桃一小撮頭發,咔嚓咔嚓剪平:“看爺爺,又在擺弄新收的那個曼生壺,迷的連飯都不好好吃了,一把年紀還像個孩子。”
“她當然知道。”父親得意洋洋:“這壺養了多年,內壁已經形成一層包漿,所以哪,白水也茶香四溢。”
大哥接完電話走過來,聽了一耳朵:“茶垢就茶垢,您說這麼風雅。”
周榛宇看著擺弄紫砂壺的父親。恍惚中自己還蹲在他膝旁,興致勃勃的看他百忙之中抽空,幫自己組裝小飛機。
健壯年輕的父親,似乎就在那幾年,頭發都白了不少。
大哥則直接道:“爸,你好像又瘦了,都這麼大年紀,要不您就再別吃素了。”
父親不答,舉著壺逗孫女:“桃桃,看,這上頭寫著什麼?認得嗎?”
桃桃幾乎瞪成鬥雞眼,一個字一個字:“不肥,肥而,堅是以——”
“是‘不肥而堅,是以永年’,什麼意思呢?爺爺告訴你,就是千金難買一個瘦,瘦了才能精精神神的。你看,你也別老吃糖了,對不對?”
桃桃使勁搖頭,母親趕緊按住她:“別動。小耳朵還要不要了?老周,你別搗亂。”
大哥哭笑不得:“爸您別亂教啊。這話是這個意思嗎?”
桃桃撫掌:“爺爺鬧笑話嘍!”
父親莞爾,並不介意。
“桃桃,這話不對。”母親拍拍她的小腦袋:“人要是因為怕鬧笑話,嘴也不敢張,腿也不敢邁,那就什麼事都幹不成了。爺爺奶奶是俗人,沒關系。不還有爸爸、小叔叔,再往後不還有桃桃麼?一代更比一代強。”
周榛宇接道:“別算上我,我不學無術,你們都知道。”
母親挑起孫女另一撮頭發剪平,輕微嘆了口氣,幾不可聞。
等給桃桃的鳥巢頭剪出一個模樣來,二老的閑暇時光也到了頭。奕宇最近打算拿下市郊一片山地建造林場。早有副總拿了投標檔案在會客室,等著請二老過目。
父母一離場,周榛宇起身道:“我也該走了。”
“難得爸媽都在家。吃了飯再走。”
“不了,還有事。”周榛宇對小侄女揮揮手:“桃桃,小叔叔這就去挑只小狗給你。”
桃桃原本聽他要走,正轉為哭相,一瞬間笑開花:“小黃狗!我要小黃狗!屁股像小麵包的!”
大哥一看,得嘞,女兒也幫不了忙,只得作罷:“哎榛宇,這麼大的事,你還好吧?”
“還好。”
“還好?”大哥憤憤道:“睡未成年啊,這多大罪名,怎麼能平白無故往你頭上栽。”
周榛宇失笑,原來大哥講的是這個:“習慣了。”
“我剛聽思南解釋過,都是誤會。哥相信你。”大哥拍拍他:“無論外人怎麼樣。榛宇,家裡人總是相信你的。”
難得講這種肉麻話,講完兄弟兩都有點尷尬,面面相覷,無以為繼。周榛宇將肩膀送上:“要不再來一下?”
“去去,要走快走。”
周榛宇笑著轉身,繞過沙發,瞥見十九歲的自己靠坐在那背後,偷聽父母和大哥的對話。
我真不希望奕松這輩子,都要把他心愛的玩具讓人。
畫我都燒了。我聽你們的安排。
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們過得多好,人生圓滿,平生都沒有煩惱。如果說他從當年的事裡學會了什麼教訓,那就是不要再讓他們放任何期望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