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歇著吧
話說到這份上,周家再非得去找,那就是仗勢欺人了。
大哥轉述時,周榛宇留意到馬警官說法是監護人,而不是父母。但他剛吃完藥,被疲憊和昏沉纏繞,就此沉默下去。
漸漸沒人再提這件事。
周榛宇再沒回過學校,在家收心複習。所幸底子還在,當年高考發揮尚可。然而入學不到兩月,有天他早起忽地開始高燒。反複發作演變為肺炎,最終休學。
父母當然找來最好的專家會診。周榛宇體徵正常,傷口也早已癒合。但就彷彿要提醒他的愚蠢,和這段叛逆的代價,總之那一兩年,他動輒頭疼、高燒、肌肉痙攣。不能累,不能焦躁,不能動腦子。
反複受挫和生理上的痛苦,讓他轉而開始依賴代償性事物。處方藥、酒精。
那天他從外邊宿醉歸來。以為家裡沒人,找水喝,喝到一半就靠那兒睡了過去。再醒過來,是被父親聲音吵醒:“阿筠,你找奕松談過?”
奕松是他哥的名字。
“談過,他很激動。說對生意沒興趣。還說他的畢業作品一旦完成,導師就推薦他去法國參展。”
“這不挺好麼?我們別幹涉孩子的選擇。”
“可榛宇這樣的狀態兩年,都兩年了。咱們還敢給他一點壓力嗎?往後還能指望他派上什麼用場?家裡那麼大的産業,不指望奕松,難道以後全交給外人?”
聽動靜,父親給母親倒了杯茶:“別激動。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咱們告訴奕松他要當哥哥了,他有多自豪?”
母親或許想起兒子當時天真模樣,不由笑了一聲:“他把所有玩具都找了出來,說以後自己是個大人了,玩具是應該讓給弟弟妹妹玩的。”
父親跟著笑,笑完道:“阿筠,我真不希望奕松這輩子,都要把他心愛的玩具讓人。”
“你以為我願意去強迫他?對,運氣好,不出差錯,光拿分紅他們幾輩子也衣食無憂。但人生多變,誰知道明天怎麼樣?總得有個安身立命的根本。能有一個紮穩根基,還能相互扶持。兄弟兩個都像浮萍似的,怎麼經得起一點波折?”
聚光燈下財富和成功的象徵,此刻坐在昏暗裡,只是世間一對為兒女憂愁的半百夫婦。
少時,母親平平道:“我真後悔啊。不該把期望都放在榛宇身上。”
十九歲的周榛宇坐在沙發背後。
被愚弄的痛苦就像夏日裡一場感冒,來勢洶洶。然而時間一久,也在不知不覺痊癒。此時他已不大想得起白小引的樣子。身體在慢慢好轉。可對自己的失望與厭煩,卻一日一日累積下來,積重難返。
此刻他想站起身,說一切都會好的,我會做回那個讓你們驕傲的小孩,一切都會好的。
試了兩下,忽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周奕松的聲音響在近旁:“爸,媽。”
父母都從沙發上站起來。少時,父親道:“奕松,這件事,我們再慢慢商量。”
“不用商量,畫我都燒了。”周奕松啞聲道:“我聽你們的安排。”
最終被導師推薦到畫展的是周奕松同窗同學,也是周奕松從事業到私人感情的競爭對手。彼此極不順眼,同窗數載經常發展到相互罵街的地步。要具體展開講得是另一個故事。
總之周榛宇再見到這副令大哥對手一戰成名的畫作,是數年以後某場慈善拍賣晚會。主持人在展示拍品時強調——曾大師為我們的漸凍症兒童,不惜將自己珍藏多年的畢業畫作捐贈出來,讓我們為他的慷慨鼓鼓掌吧。
這副畫所描繪的是愛琴海邊的萊芙妮,荷馬同時代的娼妓。有詩為證——“在清晨到傍晚的時間裡,她僅有繫上衣帶的時間。”
掌聲中,周榛宇的女伴目不轉睛,說多好看啊。這畫的一定是個女神嘍?
倒也沒錯。聽說人類最早的妓院就在神廟裡。
啊真的嗎?
真的。
那就是女神婊嘍?
沒等他接話,女伴哈哈哈哈笑起來。哈哈,女神婊,哈哈。
周榛宇閉上嘴,懶得問她這有什麼好笑?
畢竟這女孩最大優點,就是遇上一點小事都能樂不可支。無論他的回應有多敷衍,也都願意一遍遍將看到的段子大聲念出來分享。是個開朗又簡單的小孩。
女孩停下笑聲,好,我就要這幅畫。
原本也不是非要不可。但有人競價,激起了她的好勝心,更想要證明在他心裡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