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口紅
兩人下了樓,司機剛才趕到,正將車發動起來。忽然一道暗影從車後繞出,正是埋伏已久的老錢:“榛宇,拜託,我真得跟你談談。”
周榛宇開啟車門:“不用,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老錢看楚娜一眼,恍然:“不不,我找你有其它事。”
“那改天再說。”
老錢急了:“就十分鐘。榛宇,看在當年我給了你一份工作的份上。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就非得逼我拉下臉提這個才行?”
楚娜已坐上車,探頭看看二人。
周榛宇俯身對她道:“你先回去,我很快到。”
楚娜一時想說,要不算了吧,我生日已經過完了不是嗎?但周榛宇沒給她這機會,推上門,拍拍車窗。
車開動起來,掉頭時楚娜見周榛宇徑自走到樓側臺階上坐下,老錢跟在他身後。沒等她看清他們的表情,車已經開遠了。
老錢坐下,忽然開始掉眼淚:“榛宇,你不知道,我老婆今天打電話,說從女兒抽屜裡翻到了藥,避孕藥。”
“哦。”
“不止,還從垃圾桶裡找到個燒了一半的手術腕帶,打過去是個黑醫療機構。我的小閨女啊,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瞞著我們去墮胎。”
“你們跟她聊過了?”
“還沒有。我跟老婆說別驚動她,先讓她回家。”
“哦。”
“榛宇,小孩子比較信任你,一口一個哥哥的。你知道什麼嗎?”
“她跟思南比較熟,或者你去問問他。”
老錢又哭兩聲:“問過,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給誰打掩護。”
周榛宇沒作聲。就在幾天前,副駕駛上的女孩從外套下伸出她穿著手術服的手,抹上口紅,為年輕蒼白的臉增添了一抹血色,接著轉頭——榛宇哥哥,這是我們的秘密。
老錢擦了把臉:“我想過,不能怪孩子,怪我。是我失職啊。老以為女兒還小,其實她真小的時候,我根本沒時間管。誰都以為做我們這行的,成天就名錶香車美女,跟他媽華爾街之狼似的。”
講到創業史,他聲調略為振奮起來:“實際上那時候我為了讓人開戶,每天頂著大太陽走街串巷,陪大媽跳廣場舞,跟泥腿子套近乎。榛宇,還記得吧?咱倆怎麼認識的?我招兼職在論壇刷廣告。當時打我這電話的,普遍無業遊民,家庭主婦,很多人普通話都講不清楚。你不一樣,年輕,一聽就受過好教育。當時正好在附近,我就去見了你一面。是不是在麥當勞?對,沒錯,那天炸雞打折,我還給女兒帶了一包。”
他口齒越發清楚,哭腔一點不見,聲情並茂:“你當時跟我女兒現在差不多年紀。說你來自鄰省,從小出來打工。榛宇,現在老大哥是常常看不透你嘍。但當年你是真一點不會撒謊。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細皮嫩肉的。陪你一起來那女孩,姓什麼來著?哦對,姓白。也根本不是你姐。”
周榛宇笑一笑:“哦,當時我還以為自己裝得挺好。”
“我就猜啊,這孩子肯定是談了個女朋友家裡不同意,所以跑出來。挺不容易的,我幹嘛要揭穿你們呢?”
老錢搖搖頭,感嘆:“人生的事真是想不到。就因為那天給了你一個機會,後來從你那得到成百上千倍的回報。榛宇,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能有今天都是因為你。甭管發生什麼,咱倆的交情都在。”
鋪墊了這麼許多,周榛宇已大致猜到他要講什麼。
“所以,你今天一定跟我說句老實話。”果然,老錢轉過身,直勾勾望著他:“是不是你,對我閨女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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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駛過最擁堵的兩條街,前路豁然開朗。
整座城市彷彿剛剛入杯的一紮啤酒,上方喧囂的泡沫還在升騰,而下方已沉靜入夜。來時街面上還能見到手提南瓜燈的人類幼崽,在大人陪伴下三五成群,回程時早已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