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王爺!”一幫人藉著個由頭也都趕緊準備撤退,根本沒有人願意斷後。
他們安慰自己的理由也很簡單——別帖木兒帶著怯薛軍尚且敗了,我們憑著這點人馬又如何能夠阻攔這群紅巾賊?
膽小的寬徹普化拔腿便跑,哪裡還顧得上兩個兒子的安危,帶著幕僚和親兵一口氣向西逃了幾十裡後才停住馬匹,擦了擦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兒遭遇了紅巾賊的埋伏?”寬徹普化嚥了咽口水,深吸了幾口氣,皺著眉頭向身邊人問道。
一眾幕僚盡皆陪著寬徹普化吃喝玩樂,寬徹普化不清楚情況,他們自然也是不明就裡。
見沒人回話,寬徹普化立刻燃起怒火,想要訓斥這幫下屬。
正在此時,突然馬蹄聲大作,想要發威的寬徹普化立刻噤若寒蟬,緊張兮兮地戒備起來。
“前面可是父王?”一夥騎軍轉眼而至,為首之人赫然正是寬徹普化的次子答帖木兒。
沒有比危急時刻見到親人更值得欣喜的事情了。
寬徹普化看著立身馬上的答帖木兒後頓時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答帖木兒看到父親這般,知道他定是已經知道了兄長被俘的事情,立刻翻身下馬攙扶住父親。
“父王,都怪孩兒無能,沒能幫兄長戰勝賊軍。”答帖木兒此刻也難過至極,早知如此當時就算冒著被兄弟反目的風險也一定要阻攔大哥犯下此錯,說到底自己也低估了這群紅巾賊的作戰能力。
寬徹普化淚流不止,悲痛地道:“本想讓你們兄弟二人藉此機會立些功勞,沒想到……”
“父王,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紅巾賊眼看就要追來,大哥已經遭遇不測,您可不能再有什麼閃失。”
答帖木兒還算理智,勸慰過父親後,朝王府的一眾幕僚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趕緊上馬撤退。
別帖木兒大敗,被倪文俊所俘,寬徹普化和答帖木兒又突然逃離,導致數萬大軍居然無人殿後,各部爭相逃命,狼狽至極。
反觀另一方的紅巾軍,在倪文俊的帶領下孤注一擲,先發制人,一舉擒獲了敵軍主帥,士氣正酣。
一時之間,元軍在前方丟盔棄甲,拼命逃竄。紅巾軍則在後面邊追邊撿,不過多時已經將手中竹矛木棍盡皆換成了精良的兵刃,有的甚至將頭盔甲冑都蓋在了身上幾件。
倪文俊赤裸著上身,稜角分明的肌肉上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跡,頭上所繫紅巾映襯著座下棗紅色的神駒分外引人注目,右手拎著把奪過來的鐵矛,左手拿著鄒普勝親自給他打造的九環刀,眼神凌厲逼人,滲人的模樣猶如殺神降世。
疾馳之間,刀身與鐵環碰撞發出的清脆響聲攝人心神,無心戀戰的怯薛鐵衛再不是當年所向披靡的勇士,奔逃之間有如喪家之犬,膽小者竟然下跪求饒,渴求義軍繞自己一條性命。
勝利的木衡傾斜後,單方面追殺的戰場便如同屠場一般,四處飛濺的新鮮血液為大地披上一層又一層的紅妝,哀嚎聲、求救聲、喊殺聲共同交織出的天然樂曲有如冥府之音,配合著刀槍劍戟收割著一條又一條珍貴而又輕賤的生命。
“別……別殺我!我求你了!”
一名年紀輕輕的怯薛歹跪在地上,他本是貴族人家的子弟,生來便可衣食無憂,此番來到前線不過是因為家中長輩的安排,想讓他混些軍功而已。
此刻他清雋的面孔因為恐懼而變得猙獰可怖,求饒間便把手中唯一可以依賴的鋼刀扔了出去,親手將自己未來的命運交給了面前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敵人。
他求饒的物件是一名紅巾軍,準確的來說是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名少年與其他殺紅了眼的紅巾軍有些區別,例如他拎著竹矛的手依舊在瑟瑟發抖,衝鋒的腳步總是不自然地比別人慢了半步。
少年努力地想要聽清跪在地上的怯薛歹說些什麼,可湊近了身子也還是聽得模糊,疑惑之間便摸向自己的耳朵……
“啊……!!!”他驀地嚎叫起來,叫聲之驚恐不亞於如同白日見鬼。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呢!”他突然撲倒了跪著的怯薛歹,雙手扼住他的咽喉瞪大了眼睛厲聲質問道。
怯薛歹被他掐得喘不過氣,掙扎之間抬腿將他蹬翻了出去,起身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少年翻滾倒地,裸露出來的手臂和手掌便沾得滿是混著鮮血的泥土,猩紅的鹹味在空氣中迅速發酵,飛速地鑽進他的鼻喉之中。
胃中立刻倒轉翻騰,一股目眩之感隨之而來,少年恍惚之間眨了眨眼,卻好似在手掌中看到了自己被砍下的耳朵,忽然重新感覺到了頭部側面的劇痛,便跌坐在地上捂著傷處嘶嚎起來。
“都瘋了,都瘋了……”怯薛歹恢復了少許體力後看著心神錯亂的少年呢喃自語。重新撿起被自己扔掉的鋼刀後,突然發現周圍除了在地上哀嚎的少年以外已經沒有了旁人。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朝蜷縮成一團的少年舉起了鋼刀,不知道是因為對紅巾軍的怨恨,還是對少年的同情,他覺得他此刻就應該殺了對方,儘管他不想如此。
怯薛歹沒有殺人的經驗,他不知道應該如何砍向比自己更加年輕的少年,心底存著的一絲憐憫和同情讓他猶豫起來,並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果還與方才一樣,沒有反抗能力的是自己,會想要對方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呢?被竹矛貫穿胸腹還是被刀劍割了喉嚨?”
可惜命運來不及等他思考完這個問題便給出了正確的答案。一支堅韌的竹矛冷不丁地貫穿了他背部的薄甲,墨綠的茅尖混著他肺臟殷紅的血液後變得發黑,從他的身前穿透而出。
怯薛歹喉嚨一甜,無法控制地從嘴中咕咚咕咚吐出了幾口鮮血,無力感瞬間從傷口處蔓延全身,手指逐漸無力,直至不能成拳,鋼刀“咣噹”一聲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