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信奉或是敬畏都是刻在骨子裡的,一如恐懼之類的本能反應。
所以在說到蓮花圖騰的時候,柳南生不自覺地放慢了語速,態度也變得沉重了。
“聖女這個說法也是柳鎮的傳統了,我們這裡信奉的神明需要最純淨的少女來供奉,這是至高無上的榮光,聖女是咱寨子裡身份最高的人。在初生的嬰兒接受洗禮的時候,大祭司便會測算她們與神祗的機緣,這可不是我們這些糙漢子接受洗禮那麼簡單,要更嚴苛太多太多了。那些女孩的出身、家室、傳承、甚至祖上是否有過冒犯神祗的行為,都會被慎之又慎地列出來考核,要求太多了.......那些你們根本想不到的細節都會成為被神祗拒絕的理由。這必須是至純至美的靈魂,才有資格侍奉神,而這,僅僅只是第一次稽核。”
顧期和柳慕的視線一碰,誰都沒有多說,卻像是在無聲中交流著什麼。
而柳南生嚥下半口煙,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每一任大祭司只會選出十二位女孩,只有十二個,也必然會有十二個.......如果你們相信輪迴一說,這件事情或許就更好解釋了。巫族不論經歷多少年歲,當年留下來的傳承都不會無緣無故地斷絕,不論是對於神祗的供奉,還是祈神的儀式。這是大祭司告訴我們的,也有人想過要反抗,可是又有什麼用呢,誰能從宿命之中脫離出來呢......註定會有聖女成為祭祀的犧牲品,都是沒辦法的事情,沒辦法啊。”
柳慕對於“十二”這個數字極為敏感,柳南生才起了個話音,他就不由得想到了更為深遠的事情,於是很快直截了當地問道。
“所以,這就是你們族裡所說的十二姽女嗎?”
“對,十二姽女,就是十二姽女......”
柳南生的嘴唇碰了碰,囁喏地應著。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表現得十分艱難,不知是在感慨那些從年歲裡挖掘出來的過去,還是因為玄而又玄的隱秘給他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以至於平時提都不想提,現如今不得不提,也像是飽受著某種精神折磨。
“我不是說了花卉圖騰嗎,只有十二姽女才有資格獲得這樣的圖騰。但與其他新生兒不同的是,十二姽女的圖騰不是自打出生就刻下去的,而是要到十二歲,等到少女初長成時,大祭司才會定下專屬與她們的花朵。這些花朵都是固定的,歷代十二姽女都會被賦予十二種花卉,這對應著祈神儀式之中,她們所處的位置與相應的獻祭,而聖女則會被紋上蓮花。”
“怎麼說?”顧期一挑眉梢。
“你可以把這理解為一種選拔,或者是神祗冥冥之中的暗示。因為很多事情是出生那一刻就註定的,卻不能立刻分辨出來,全部都講究機緣。那些被選中作為十二姽女的女孩兒,是達到標準可以侍奉神明的,所以她們有資格被送到龍女廟,日夜在神祗的庇廕下成長。打從被選中的那一刻起,這就是她們註定了的宿命。”
當柳南生說到這裡的時候,顧期和柳慕已經相顧無言了。如果說之前他們兩個都對巫族的傳統一知半解,這會兒把這些匪夷所思的傳說仔仔細細聽了一遍之後,除了極為強烈的震驚之外,就只剩下心底猛然生出恐懼感了。
原因無他,這一切居然跟他們僅有的那部分認知重疊了。
柳慕是白家人,雖然有關於遺王寶藏的事由除了白家家主以外,任何人都沒有機會窺探。可偏偏柳慕少年時候無意之中聽到那些神奇的歌謠,並意外地指引著他了解到一些皮毛。
加之,白亦從的那次失蹤。
柳慕還記得去年的冬天,自家表哥神秘兮兮地去了一趟塢城,當時白亦從沒有過分多地交代自己的行程,回來之後更是對那段經歷絕口不提。柳慕當然不認為他跟白亦從的關係已經親密到了無話不談的程度,表哥會故意用三流韓劇裡邊“失憶”之類的藉口搪塞他。
但假如事情都是真的,以白亦從的本事,誰會給他坑到栽了大跟頭的程度呢?
這一直都是柳慕心底的疑惑,但是因為無從問起,也就一直沒問了。
直到何漫舟的出現,白亦從漸漸開始調查天問堂博物館,或者說,調查何盛,柳慕才漸漸理出了一些頭緒。
白家在z市的古董市場勢力極大,但是論及人脈關係,卻是柳氏集團更勝一籌,尤其是柳慕這個秉持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大少爺,說句跟古董行業貼邊兒的人,但凡闖出了幾分名氣,就是柳慕不直接認識,也能輾轉著聯絡上也不為過。所以在整理關於天問堂博物館的資料時,饒是白亦從也少不了用得上“萬事通”柳慕的地方,也是那個時候,柳慕才意識到當年的塢城之行遠比他想象中的更為複雜。
如果說最初只是隱隱約約的一個念想,那麼當他在白家老宅拿到那個檔案袋的時候,那些斷掉的思緒都瞬間被整合起來,一切都有了更清晰的判斷。
放在前一個月,柳慕一定猜不到白亦從再去塢城是想幹什麼,甚至在拍賣會結束的當天晚上,他還拿把妹泡妞之類的玩笑話調侃自家表哥,一口一個“小嫂子”地喊著何漫舟。現在想想,白亦從那種目的明確的人,又怎麼會僅僅因為博美人一笑而做各種無用功呢?
他要調查的分明是遺王寶藏,或者說,古樓蘭巫族。
昏黃的燈光之下,柳慕的臉色堪稱晦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收斂了慣有的輕狂,較之平時顯得更為銳利。而權衡或是對峙從來都是相互的,顧期那雙漂亮而清冷的眼眸掩飾在纖長的睫毛下面,許多不欲言說的情緒都沉澱成了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