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再怎麼少不經事,白亦從的天分和悟性還是擺在那裡的。爺爺教得含蓄,連師父領進門的過程都被縮略掉了,很多東西都是靠白亦從自己領悟。但是架不住徒弟相當聰明,不論是書畫鑑定還是古玩鑑賞,他都學得像模像樣,很快就徹底精通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著,直到那一天——
白亦從還記得,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夏日午後。
他的作業都快寫不完了,還要擠出時間來完成爺爺給他開的小灶,燥熱的季節像是要把人烤化了,連大腦的思考能力都弱了下來,他枕著手臂躺在書桌上,隨時會昏昏欲睡似的,後來乾脆趁著爺爺還沒來,趴在桌沿上偷懶打盹了。
依稀之間,白亦從好像聽到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
“孩子,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告訴你這些是對是錯,如果你可以阻止那些,是不是可以改變白家的命運......哎,算了。”
那句話的尾音很淡,就連嘆息聲都散在了風聲裡。
爺爺的話語隱在整樹的蟬鳴中顯得不夠真切,僅僅只像是白亦從半夢半醒之間的錯覺。很久之後他都很想去確認爺爺當時到底有沒有說過那句話,話語裡邊又到底藏著什麼意有所指,可是看著老人那張冷峻而嚴肅的臉,即便有再多的疑問也不敢問出口了。
再後來,就是爺爺的突然離世。
老人家走得突然,整個白家都沒有任何準備。之後白巖接手了家族的權柄,成為新一任的白家家主,一切也都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於是,那個午後發生的事情便成了白亦從心底永久的疑問。
一直到爺爺過世很久之後,他也不能確認老人言語裡的深意。
.......
這些事情白亦從已經很久不會回憶了,大抵是年歲太遙遠,許多細節都快被忽視了。
可是因為那份手書,他再一次開始深究爺爺當年留下的話。
——老人家說的“阻止某些東西的發生”,到底是希望他阻止什麼?
是白家搖搖欲墜的時局,還是內部盤根錯節的人心算計呢。
白亦從不過稍微往深處想一想,就意識到了問題關鍵。篡改手書的人顯然也是古玩界的行家,他的技法精妙而細緻,如果是普通的古董店老闆,甚至是白家任何別的人,都不會發現異樣。
可是這份東西偏偏落在了白亦從的手裡。
當年爺爺教的那些東西都刻在他的腦海裡,那些旁人都不知曉的技法,成為他最大的殺手鐧,即便是行家精心佈下的陷阱也依然逃不過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被看出異樣,才破了這一步險而又險的謎團。
而在確定這份書信有問題之後,剩下的事情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按照常理來推論,這份手書既然被保留下來,自然是有人希望白亦從順著這些線索繼續查下去。
可是既然要查,又為什麼要藏一半留一半呢?被有心之人帶走的那部分內容到底是什麼,他又為什麼要從中作梗呢?這些事情白亦從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連同更多的疑問一併盤踞在他的心中。
比如,到底是誰拿走了中間的那頁,留下的這部分又被篡改了什麼?
而再繼續深究下去,白亦從不願意面對的那部分,才是正是他真正的擔憂所在。
畢竟這份手書只有白家家主才有資格接觸,手書出現了問題,從某種角度來說就是白家最核心的部分出現了問題。
這些疑點深究起來就是白家內部的桎梏,藏不住了。
就如同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在外看來有著多年的根基,所有人都在稱讚它生長的茁壯,豔羨它探入雲霄直逼青天的枝幹,盤踞糾纏於地下的粗壯樹根。可是大樹的內裡早已經糜爛不堪,卻沒有人看得到。只有巨樹本身知道,蛀蟲早已經將樹幹漸漸掏空,距離徹底崩塌無非是時間問題,它可能夭折於整夜的驟雨,也可能是突如其來的一陣颶風。
那無非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把隨著年月逐漸尖銳化的那部分彰顯出來。如果問題不能得到解決,沒有人來拯救這棵巨木,即便是千百年的根基也會被徹底毀滅,不過是時候早晚的事情。
白家就是這樣一顆巨木。
這些事白亦從已然預見得到,而這也正是他長此以來顧慮著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