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石先生。”恩柏·瓦萍站在他面前。
那時莫石從狄雅小姐的塔樓告辭離去,而文學教習追出來、叫住了他。
天空又開始飄落小雪。
“我看得出來,”青年說,“無論您是否真的罹患失憶病症,您都是與我們十分不同的人。您似乎根本不屬於這裡。但,感謝上神創造如您這般的造物——”
這句話在雪行者中似乎是一種對於恩人的美譽。
莫石登時有些為難起來。
他知道恩柏肯定是來與自己商議,關於“誰的名字會被當做殺人兇手之名,告知火雀公爵”這件事。
果然,他接著說:“我寄希望於在與您說完自己的看法後,能夠使您明白我的決心。”
莫石默默地朝前走去,而青年跟在他身後。
兩人的影子在廊道上被拉成長長的一道灰色。
“您似乎對於‘真相’和‘正確’有著某種奇怪的執著。但您或許不知道,審判庭的官員從來不會如此。先哲說過,‘一件事情發生,重要的不是它怎麼做成,而是它為了什麼而被做成,做成後又能導致什麼’。聰明的人,要知道怎樣利用一件已經發生的事。”
文學教習的話語確確實實地傳入了莫石的耳朵。
他朝前走去,心裡感受到震動和茫然。
司法……
“莫石大人,想一想,”恩柏·瓦萍停下了腳步,對著莫石的背影說,“想一想,公爵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在這之外,才被允許輪到我們的希望與渴求。”
那個時候,恩柏·瓦萍的語氣悲哀而平靜。他比莫石看得更加清楚,想得更加清晰:
“莫石大人,送我去接受審判,但不要說出我們的故事。然後,您再去指認秋鴉的罪人……這樣公爵大人才會滿意。而這也會減少您的痛苦。您會保住您的尊嚴,也會受到公爵的賞識。”
現在莫石已經很明白:公爵從來不想知道真相。
更何況,那個真相中還摻雜著自己的女兒、家臣、僕人。
不,他始終就不是想要真相。
他想要的只是,莫石告訴他以及眾人:秋鴉的家臣犯了錯。
若不是因為諾文·翡真的殺死了帕穆·秋鴉,莫石恐怕無法如此順遂地抵達結局,恐怕火雀公爵會向他施壓、告知以“莫石先生,您的義務”,然後,罪人依舊會是秋鴉的家臣。因為帕穆·秋鴉被殺了,而這件事的意義之於火雀公爵,就是藉此先行掀起一場戰爭,而不是等待真相水落石出,直到秋鴉做出下一步反應、佔據道德高峰。
——至少他們還在竭力講究“師出有名”。
這也算是文明的一種表現。
雪行者們的戰爭,按照莫石所知的舊時代歷史而言,似乎秉持著歐洲古希臘時代與中國古代春秋時期的“貴族征戰制度”。
首先,戰爭被視為神明裁決的一種方式,因而在開戰與休戰前後需要舉行大祭祀。並且雙方君主要確定戰爭日期、地點,隨後才能開戰。
其次,上戰場被視為貴族的榮耀,領主們必須親自率領軍隊。而軍隊裡的平民也只能負責後勤支援,不被允許在戰場上殺敵。
這些是謝卡和狄諾告訴莫石的。
然而彼時的他們並不知道,這場在後世被稱為“抵城之戰”的戰役,被歷史學家視為此後綿延數百年的“弒君時代”的序幕之一,王朝開始了動盪與更迭。
但無論如何,在此時此刻的當下,蝴蝶僅僅只是輕輕扇動了一次翅膀,而這場戰爭的目的也不過就是奪取幾塊位於邊界的冬季獵場,與大多數領主之間的小打小鬧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此時此刻,火雀之名還未登上王座,而此後萬世留名的大法師也還僅僅只是公爵之子的魔法教習。
謝卡告訴莫石,濡羽城內的公爵的騎士團一共五千餘人,向各級領主臨時徵兵,大概達到約萬餘人。
結合時代,以及雪行者的人數和體格,這樣的規模應該可以算是開啟一場血戰。
而實際上公爵只打算派出一半的人數。
“這樣節約,我理解。”謝卡輕輕嘆了口氣。他負責管理軍備,因此莫石能夠充分想象到他對於這場戰事的操勞,“但是我懷疑公爵另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