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跟著舉起酒杯,輕輕磕碰一下,“聽到這裡,小道可就要攔前輩一句了。”
小陌說道:“但說無妨。”
陸沉笑道:“人生難得苦盡甘來。再說了,有人共患難,苦就不那麼苦了。”
小陌深以為然,微笑道:“陸道友高見。”
陸沉問道:“前輩似乎在後世……名聲不顯?”
言下之意,是前輩你這麼高的境界,為何在蠻荒天下沒有留下一連串的壯舉事蹟,在人間萬年傳頌。
小陌點頭道:“我喜歡專心練劍,不太喜歡與誰廝殺,抖摟威風一事,確實非我擅長。”
陸沉嘆息一聲,“豪傑無名,是世道不對啊。必須與前輩走一個。”
小陌與陸沉各自飲盡一杯酒後,想了想,“我曾經追殺過仰止,可惜當時劍術不精,消耗一月有餘光陰,始終未能殺掉仰止,結果被朱厭攔阻救下,我以一敵二,打不過就跑了。”
陸沉手一抖,酒水差點灑了一地,趕緊施展術法將酒水倒流回杯中,再仰頭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趕忙致歉道:“聽聞壯舉如晴天霹靂,失態了,失態了。”
小陌雖然心有疑惑,一個十四境大修士,何至於為了這種事情,大驚小怪。
不過對方如此……捧場,小陌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沒辦法,這頭沉睡已久的遠古大妖,更多記憶,還是萬年之前那些動輒各部神靈隕落如大雨、大妖戰死後屍骸堆積成山的慘烈戰役。如今蠻荒天下那些被視為“祖山”、“主峰”的雄偉山脈,幾乎都是大妖真身屍骸的“斷壁殘垣”所化。
自然而然的,它就從不覺得任何一場捉對廝殺,當得起“巔峰”二字。
陸沉便與小陌說了些舊曳落河共主與搬山老祖的事。
朱厭如今依舊在逍遙快活,倒是仰止,被文廟拘押在了道祖一處棄而不用的煉丹爐遺址那邊。
小陌聽得神色認真,顯然是個極好的聽眾,等到陸沉嘮叨完畢,這才抿了一口酒,“原來朱厭與仰止,始終沒有結成道侶。”
環顧四周,小陌繼而感慨道:“道心不定,三界無安,猶如置身火宅,眾苦充滿,業火不息,甚可怖畏。”
陸沉點頭道:“三界火宅,雲水清涼,以渡人來自渡,就愈發難能可貴了。”
陸沉夾了一筷子菜,細嚼慢嚥,好奇問道:“前輩還精研佛法?”
小陌赧顏一笑,“曾經有幸親耳聆聽一位僧人在菩提樹下的說法,超脫文字藩籬,容盡十方雲水客,委實是高妙無雙。”
陸沉搭不上話了。
他一向不太敢跟佛陀打交道。
小陌問道:“公子在家鄉那邊,似乎有個大遺患?”
陸沉點頭又搖頭,“有,又沒了。”
文海周密,年輕隱官,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周密,追求利益最大化。
陳平安始終在追求無錯,防止那個最壞的結果出現。
作為陳平安後手的白帝城鄭居中,其實早先在中土神洲的山巔排名並不高。
不然裴杯當年將弟子曹慈從劍氣長城帶回,從倒懸山重返中土,問拳白帝城。
但是那個深藏不露的鄭居中,陸沉一直覺得如何高看此人都不過分。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在周密覺得陳平安最志得意滿的時候,加上禮聖不曾坐鎮浩然天下,確實機會難得,稍縱即逝。
那麼已經躋身十四境的鄭居中,確實是最適合拿來針對周密一記“無理手”的對弈之人。
問題在於,陳平安是跟鄭居中求情了?還是悄悄做了一樁什麼買賣?
不管是哪種情況,陸沉都覺得陳平安會付出不小的代價。
小陌說道:“等我跟隨公子回了家鄉,想來總有略盡綿薄之力的機會。”
陸沉笑道:“可以有,不要多。”
小陌點頭稱是,然後眺望遠方,笑道:“我學劍快,出劍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