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撇撇嘴,屁大事情,不值一提。
周俊臣想起一事,問道:“山主,你吃糕點,是給錢,還是賒賬?”
他作為裴錢的嫡傳弟子,卻一向不喜歡喊陳平安為祖師,陳平安不在的時候,與人提起,至多是說師父的師父,如果當面,就喊山主。石柔勸過幾次,孩子都沒聽,犟得很。
石柔笑道:“山主吃自家糕點,記什麼賬。”
見那山主還要捻起一塊糕點,孩子故意重重翻過一頁書,小聲嘀咕道:“難怪鋪子生意這麼好。客人還沒欠債的人多。”
陳平安就多拿了幾塊糕點,氣得孩子滿臉通紅,這個從沒有教過自己半點拳法的祖師爺,實在太欺負人了!
白髮童子飛快跑出後院,剛要振臂高呼,就被隱官老祖一個斜眼,識趣閉嘴。
依舊高高舉起手臂,只是嘴唇微動,不發出聲響。
估計是自個兒覺得沒點響聲,挺沒勁的,悻悻然放下手臂,憋得難受。
白髮童子悄悄說道:“隱官老祖,如今我改了個名字,叫箜篌,咋樣?”
“遠遠不如‘天然’。而且自古箜篌多悲音,這個名字的寓意不好,你肯定翻過儒家的《郊祀志》,所以別不當回事,最好再改一個。回頭讓暖樹多跑一趟縣衙戶房就是了,不過別忘了與暖樹道一聲謝。”
陳平安拍拍手,去了隔壁的草頭鋪子。
少女崔花生,與那位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年輕山主,怯生生施了個萬福。
陳平安笑著點點頭,抬頭望向一處,鋪子裡邊掛了一幅對聯,是目盲老道的親筆手書,據說是一次醉後,揮毫潑墨的得意之作。
階崇雲深古書左右。
天高海大明月正中。
除了落款,還鈐印有一枚私章:會心處不遠。
陳平安上次返鄉,來騎龍巷這邊按例查賬,其實就瞧見了。
賈老神仙“瞧見了”年輕山主,正要掰扯幾句,不曾想對方已經笑著告辭。
當下還有個十四境修為的陳平安再次縮地山河,徑直返回大驪京城,等到劍氣長城那邊的自己歸還境界,再回京城,就不是幾步路的事情了。
三教祖師都已經離開浩然天下。
浩然天下的陳平安走到了那條小巷附近。
劍氣長城那邊的陳平安白撿了一個飛昇境死士,似乎覺得大局已定了,好像天幕那邊的拖月一事也無意外,就將一身十四境道法還給陸沉。
果不其然,跌境了。
武道跌一層,修士跌兩境。
陸沉卻不是憂心這些大事,以心聲急匆匆說道:“怎麼回事?!兩次了,兩次!我都在提醒你不要過早歸還境界,因為我推算過,會有某個意外發生,但是不能與你道破天機,不然大道一觸即轉,說不定新的意外只會更大,雖然我算不出意外從何而來,但是……”
陳平安神色平靜,說道:“因為我知道,意外一定來自周密,他在等三教祖師離開浩然,等禮聖與白先生打這一架,等她重返天外,以及在等我劍斬託月山,大功告成,等我刻完了字,然後周密就會動手了,他比誰都清楚,我在意什麼,所以他根本不用針對我本人。他只需要讓一座落魄山消失,而且就像是從我眼前消失。”
陸沉呆呆無言,“知道了,然後呢?!”
陳平安神色淡然道:“我剛到城頭那會兒,還沒有跟你借境界,其實就開始跟人打招呼了,一般人可能不理解,但對方不是一般人。”
何況還有後手。
遠古天庭遺址,周密從袖中捻起一枚棋子,輕輕丟出。
棋子瞬間破開浩然天幕,如一顆星辰砸向整個龍州地界。
棋盤落子之處,正是那座落魄山。
實在太快,甚至連大驪陪都那邊的仿白玉京都無法出劍阻擋,連大驪京城那邊的老秀才都救援不及。
但是與此同時,只見那條騎龍巷草頭鋪子,從那幅對聯之中,走出一位與年輕隱官心生默契的白帝城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