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們寶瓶洲,早先就有古蜀地界,腥風怪雨,經過數千年的繁衍生息,蛟龍橫行,曾經版圖兩頭接壤海濱,外鄉劍仙,喜好行斬龍之舉,以此淬鍊劍鋒,要說劍修煉劍,砥礪劍鋒,後世有價無市的斬龍臺,如何比得過真正的蛟龍,反正水裔不計其數,隨便找個由頭,劍仙就能夠肆意遞劍。
一個滔滔不絕,一個凝神傾聽,雙方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昔年城池地界。
一隻黃雀停在陸沉肩頭,
當年在驪珠洞天那邊擺算命攤子,生意冷清,實在無聊,陸沉就憑藉這隻黃雀勘驗文運多寡,
趙繇,宋集薪,劉羨陽,陳平安……幾乎小鎮所有年輕一輩子,都被實在悶得發慌的陸掌教測試過文運。
至於陸沉為何會獨獨將陳平安看走眼,早就認栽了,反正不差這一件兩件的。
陳平安笑問道:“陸掌教的胸襟氣量,當世無二,總不會對劉羨陽記仇吧?”
陸沉笑道:“你都這麼說了,貧道哪裡好意思揪著點芝麻大小的陳年舊事不放,不大氣。”
當年在家鄉,劉羨陽掀翻了陸沉的算命攤子,氣勢洶洶,還要打人。
陳平安不是擔心這個舉動,會讓陸沉耿耿於懷,而是憂慮劉羨陽為何會有這個舉動,陸沉又會不會循著某條不為人知的脈絡,有所佈局,伏線千里,然後守株待兔一般,等著未來的劉羨陽。
比如劉羨陽祖上是文廟欽定的豢龍士,
而陸沉與世間真龍,又有著千絲萬縷的淵源,尤其是那位身份尊貴的龍女。
陳平安很少在陸沉這邊如此不強硬,近乎示弱。
無論是言語還是買賣,多是針鋒相對,算計分明。
陳平安收斂笑意,說道:“沒有與陸掌教開玩笑的意思。”
陸沉會心一笑,“明白了,放心便是,以後等到貧道返鄉,由你做東,也就是喝幾碗酒的事情。”
陳平安回頭望向城頭。
陸沉感嘆道:“其實原本可以不用如此的。”
陸沉隨即就說道:“如果‘如果’是個人,一定最欠打。”
一座蠻荒天下,雖然土地貧瘠,但是礦產豐富,尤其是金、銀儲量之大,更是冠絕數座天下。
金銀兩物,作為山下錢財,在後世通行數座天下,顯而易見,這也算是三教祖師的良苦用心,約莫是希望坐擁金山銀山的蠻荒天下,能夠憑此與其餘天下互通有無。如果蠻荒妖族修士,不那麼稟性難移,煉形之後,依舊嗜好殺戮,極端推崇個體的強大,對自身之外的天地攫取無度,毫無節制,不然移風換俗,更換地理,變貧瘠之地變為良田,有何難?
只說農家修士,便可以施展術法神通,呼風喚雨,春風解凍,地氣膏腴,草木生長,五穀繁茂,而無洪澇乾旱之憂,只需數十年經營,興許就是沃土萬里的豐收年景了。
問題在於蠻荒天下的農家修士,是諸多練氣士當中,數量最稀少的。而且只有那些資質相對最差的妖族修士,實在是,才會跑去學這一門手藝,一有錢,境界一高,就會立即轉行,將農家修士視為賤業,比起浩然天下的商家子弟,地位更加不堪。
直到文海周密出現後,這種情況才有所好轉,培養了一大撥農家修士,分派給那些大王朝,只要擔任託月山記錄在冊的農家修士,每年都可以領取一筆俸祿,並且為他們頒發一道託月山賜下的免死牌,十年一度的考評,葉門檻極低,可哪怕如此,周密此舉還是收效甚微,相較於一座天下,無異於杯水車薪。
道理很簡單,一座山上門派,一個山下王朝,說覆滅就覆滅,山中祖師堂香火和山下國祚,說斷就斷,而且蠻荒天下的大妖,只要出手了,歷來是喜歡斬草除根,殺個片甲不留,動輒方圓千里之地,一個門派山崩地裂,座座城池生靈死絕,悉數焦土。
哪怕那撮農家修士可以僥倖逃過一劫,保住性命,可那良田萬畝,練氣士百年心血,朝夕之間,就會付諸流水,擱誰受得了。到最後,真正願意當那農家修士的妖族練氣士,自然少之又少,
百人百年植樹,可能還敵不過一人一年砍伐。
歸根結底,說得正是人心,難免行涸澤而漁之事,做焚林而狩之舉。
陸沉說道:“如果周密鐵了心當那一整座天下的國師,憑他的心智和手段,還是有機會從根本上改變蠻荒風俗的。”
陳平安點頭道:“周密的雄才偉略,毋庸置疑,估計他還是覺得棋盤太小,不夠縱橫捭闔,不足以承載浩然賈生的志向。”
陳平安這番言語之間,對周密沒有半點貶低、輕蔑的意思。甚至用了“志向”一詞,都不是什麼野心。
道理很簡單,看不起文海周密,就對不起劍氣長城的那場死守。
陳平安抬頭看了眼那道大門,“那位真無敵,會不會出手?”
陸臺搖頭道:“可能性不大,餘師兄不喜歡趁人之危,更不屑跟人聯手。”
陳平安隨口問道:“青冥天下那邊的純粹武夫,打架本事如何?”
陸臺揉了揉下巴,“如果兩座天下各自拎出十人,然後按照排名順序,依次捉對廝殺個十場,青冥天下略勝一籌。但是拎出一百人的話,是青冥天下穩贏。”
師兄餘鬥,唯獨對純粹武夫,極為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