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位青衫劍仙,怎麼可能會是當年的那個少年郎?!
這才幾十年功夫?那會兒,自己跟少年劍修一場狹路相逢,雙方怎麼都算……打得有來有回吧?
再說了,你一個上五境的劍仙老爺,把我一個小小的觀海境精怪,當做個屁放了不行嗎?
何必刨根問底翻舊賬,白白折損了仙家氣度。
陳平安搬了條椅子坐下,與一位侍女笑道:“勞駕姑娘,幫忙添一雙碗筷。”
楚茂剛要訓斥那隻沒半點眼力勁的呆頭鵝幾句,結果發現那位劍仙似笑非笑望向自己,楚茂立即與那婢女和顏悅色道:“記得再拿幾罈好酒來。”
陳平安落座後,隨口問道:“你與那個白鹿道人還沒有往來?”
對那個作為楚茂盟友之一的白鹿道人,很難不記憶猶新。
來得很快,跑得更快。
當時楚茂見勢不妙,就立即喊秦山神和白鹿道人趕來助陣,不曾想那個剛剛在遊廊飄然落地的白鹿道人,才觸地,就腳尖一點,以手中拂塵變幻出一頭白鹿坐騎,來也匆匆去更匆匆,撂下一句“娘咧,劍修!”
其實那會兒的陳平安哪裡能算劍修。
一把飛劍,有無本命神通,才是重中之重。
而初一和十五,作為與陳平安相伴最久的兩把飛劍,直到現在,陳平安都未能找出本命神通。
楚茂愈發提心吊膽,嘆了口氣,“白鹿道長,在先前那場戰事中受了點傷,如今雲遊別洲,散心去了,說是走完了浩然九洲,一定還要去劍氣長城那邊看看,開開眼界,就當是厚著臉皮了,要給那些戰死劍仙們敬個酒,道長還說以前不曉得劍氣長城的好,等到那麼一場山上譜牒仙師說死就死、而且還是一死一大片的苦仗打下來,才知道本以為八竿子打不著半點關係的劍氣長城,原來幫著浩然天下守住了萬年的太平光景,何等氣魄,何等不易。”
其實當年回到古榆國京城,楚茂曾經派遣出了一撥刺客,兩位純粹武夫,兩位山澤野修,去刺殺那個少年劍仙,結果泥牛入海,肉包子打狗,一個個有去無回。
所以這麼多年來,楚茂就一直沒去綵衣國胭脂郡那邊報仇,算是認栽了,惹誰都別惹劍修。
陳平安笑問道:“以楚國師的大道根腳,當年為何沒有投靠蠻荒妖族?”
楚茂笑了笑,“是精怪,又不是畜生。”
陳平安提起酒碗,“走一個。”
楚茂連忙雙手持杯,等那位青衫劍仙先喝,這才一個猛然抬頭,飲盡杯中酒。
楚茂又倒滿酒,趕緊說些惠而不費的好聽話,“陳劍仙要不是有個自家山頭,實在脫不開身,不如風雪廟魏
大劍仙那麼瀟灑,不然去了劍氣長城,以陳劍仙的資質,一定半點不比魏大劍仙差了。”
陳平安舉起酒碗,身前前傾,與楚茂手中酒杯磕碰一下,笑道:“本就該恩怨各算,今天喝過了酒,就當都過去了。不過有一事,得謝你。”
是說當那包袱齋,撿錢一事,開門大吉。
年輕劍仙沒說什麼事,楚茂當然也不敢多問。
最後等到那位年輕劍仙笑著告辭離去,楚茂還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一座山神祠附近的僻靜山頭,視野開闊,適宜賞景,三位女子,鋪了張綵衣國地衣,擺滿了酒水和各色糕點瓜果。
江湖老話,山中美人,非鬼即妖。
當然,還有落魄書生最為嚮往的神女。
那個少女開心得在毯子上邊歡快打滾。
哈哈,真是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就萬事不難。
發了發了,終於發達了,老孃終於闊氣了,終於不用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了。
正是山神娘娘韋蔚,帶著兩位祠廟侍女來這邊喝酒。
剛剛晉升山神娘娘的那些年,所有家底都花在了修建祠廟上邊,怎麼瞧著富貴氣派怎麼砸錢,一開始沒經驗啊,當慣了剪徑劫財的梳水國四煞,哪裡曉得如何當山神娘娘嘛,可不就是黃花閨女坐花轎,頭一回的事兒,所以就根本沒想著省著點花。
那真是低三下氣得令人髮指,只得與城隍暫借香火,維持山水氣數,因為香火欠債太多,縣城隍見著她就喊姑奶奶,比她更慘,說自個兒已經拴緊褲腰帶過日子,倒不是裝的,確實被她連累了,可府城隍就不夠厚道了,閉門羹,到了一州陰冥治所的督城隍廟,那更是衙門裡邊隨便一個當差的,都可以對她甩臉子。
山水官場,真真難混。
韋蔚還是女鬼的時候,就曾經埋怨過這個世道,人難活,鬼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