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大雪滿山,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遠處一處水運濃郁的蘆葦蕩中,上空又有又有一座雲海聚攏,毫無徵兆地降下一場暴雨,雨滴皆蘊含劍氣拳意。
一頭被迫離開修道水府、現出身形的元嬰妖族,剛剛逃離那場無妄之災的天降大雨,就被一位通體雪白巡遊至此的劍仙英靈一劍斬至,剛剛施展遁法,堪堪避過那道凌厲劍光,縮地山脈百餘里,身後就又是一位幡子劍靈遞出尾隨一劍,頓時現出真身,硬扛一劍,又忍痛恢復人形,再次遠遁大地之下,結果撞見了一尊好似守株待兔的神靈,對方是那遠古雨師模樣,懸停於地底下一處彷彿被道化浸染的虛空中,伸手一抓,就將元嬰妖族禁錮在原地,一身水法從神魂中剝離出去,雙方之間,牽扯出絲線萬千。
原本天人無垢的道人法相之上,驀然間出現了一連串顏色枯白的大妖真名,就像一口口古井,水波微漾,不斷蔓延開來。
元兇那杆金色長橋,似乎擁有一種近似於儒家本命字的神通,使得道人法相之中,出現了這等異象,而且隨著那些水紋漣漪的擴散,萬丈法相出現了灰燼飄散的大道崩壞跡象。
陸沉眯起眼,相傳佛家有八萬四千法門,其中又衍生出更多的旁門神通,雖然皆不在正法之列,但是威勢亦不容小覷,其中一種,便是這種讓練氣士道心推入一種萬念俱灰的境地。
陳平安對此不以為意。
先凝佛門寶瓶印,再結說法、無畏、與願、降魔和禪定五印,最終於剎那間,結出三百八十六印,層層疊加,寶相森嚴。
一下子就止住了萬丈法相的灰燼飄散。
而那託月山背後的青衣道人,與之遙相呼應,根本無需踏罡步鬥,便掐道門法訣,總計三百五十六印,一印即雷符,天機隨心遷徙運轉,最終造就出一道天威浩蕩的雷局。
陸沉愣了一下,這些可沒教過陳平安,屬於陸沉之外的道法學問,那麼陳平安就算在心相翻檢萬年,也毫無意義。
因為這個“雷局”,屬於龍虎山天師府正統法脈,一般來說,只要不是天師候補人選,就註定無法知曉這一手至高雷法。所以能夠演化“雷局”者,唯有歷代大天師。
陸沉如果願意辛苦些,不惜花費百餘年光陰,倒也能模仿出某個七八成神似的雷局,但是這等山上行徑,太缺德,簡直就等於是跳起來朝當代大天師臉上吐口水了,以趙天籟那種話不多的脾氣,估計就要直接手持仙劍,攜天師印,遠遊青冥天下,去白玉京
找自己切磋道法了。
託月山之巔,元兇突然與陳平安說道:“放過附近那些螻蟻,我來陪你幹一架,實實在在問劍一場。”
元兇手腕一抖,手中那杆金色長槍,瞬間變成了一把佈滿金色雲篆的長劍,問道:“如何?”
陳平安出人意料點頭道:“可以。”
果真將籠中雀的天地轄境,縮小為千里山河,戰場只剩下山中山外的對峙雙方。
以及山上三頭苟延殘喘的仙人境妖族。
元兇笑道:“這三位,隨便殺。免得妨礙一場清爽問劍。”
雷局隨之落地,砸在那頭早已重
傷的蜈蚣之上。
此後陳平安接連三劍,一劍砍斷光陰長河與元兇的一道年輪,其餘兩劍,針對那兩頭仙人境妖族。
與此同時,天地翻轉,陳平安在籠中雀的自身小天地中,遇到了幾位不速之客。
就像一場姍姍來遲的心魔問心。當年陳平安破境躋身玉璞境,彷彿只是繞過了心魔,心魔其實並不曾消散。
陸沉有些納悶,好像問劍雙方,都陷入一種玄之又玄的靜止境地,陸沉心知不妙,立即縮手在袖,飛快掐訣演算此事。
好傢伙,這位大祖首徒,竟然還真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劍修,難怪敢說要與隱官大人問劍一場。至於元兇的本命飛劍,名字誰猜得到,不過本命神通,倒是很快就水落石出了,類似那尊十二高位神靈之一的“想象者”,不對,還擁有那位“迴響者”的一部分本命神通!
如果說一位修道之士在登山途中的孤單之感,是一人喃喃,群山迴響。
那麼所謂的孤獨,就是于山巔四顧茫然,獨自喃喃,任你千言萬語,天地無回聲,寂寥千秋萬年。
眼中所見,如遇心魔。
真假混淆,虛實不定。
一個儒衫模樣的男子,正是那位寶瓶洲胭脂郡的城隍爺沈溫,輕輕嘆息一聲,也不動怒,只是眼神略帶失望,“陳平安,為何自碎文膽?為何偏偏是為了那個濫殺無辜的的顧璨?”
天地間畫卷綿延攤開如山水,讓陳平安獨自一人,走馬觀花,重新走了一趟那段人間山水路程。
然後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輕僧人,手持念珠,微笑道:“世人若學你,如墜魔窟中。因為你只要犯錯一次,哪怕只是一次,就會天翻地覆。”
一個面容聚攏又消散的中年男子,有些毫不掩飾的欣慰笑意,好像覺得小師弟能夠走到這裡,太不容易了,可又似乎有些失望,好像走到這裡的小師弟,不該是這麼一個陳平安。
之後最終出現了一位青衣女子,她眼神溫柔,一根馬尾辮,隨風飄蕩。
她似乎在與陳平安遙遙對視,各自不言不語。
修道之人,遠離紅塵,幽居修行,愛憎一起,道心即退。
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