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那個斐然,或者可能是更早的周密,故意只留下個元兇,在此等候問劍,至於到底是誰來此問劍,都不重要。
元兇似乎攢了一肚子憋屈,直到這一刻,才能一吐為快,眯眼笑道:“陳平安,你是不是忘記一件事了,你如今好像還合道半座劍氣長城?”
“你真當一個文廟的陪祀聖賢,拼了性命不要,就能夠護得住那半座城頭?”
“如果我沒有記錯,害你被罵最多的一次,就是避暑行宮下令阻攔城頭劍修的捨己救人。怎麼,輪到自己,就按耐不住了?還是說你這位末代隱官,就這麼想要在城頭刻字,憑此證明自己無愧劍修身份?”
陸沉心情凝重起來,“這傢伙不是虛張聲勢。”
陳平安遞出一劍,以心聲與陸沉說道:“無所謂的事情。”
砍死這頭飛昇境巔峰再說。
元兇最大的鬱悶,其實是件小事,就是這個狗日的年輕隱官,這場問劍託月山,從頭到尾,都沒跟自己說一句話,一個字。
人世間任何一條船,都會有壓艙石。
陳平安合道半座劍氣長城,在遇到師兄崔瀺,稀奇古怪地返鄉之前,其實為了熬更多的歲月,就先將悲傷,倦怠,仇恨,憤怒……等於剝離出了近乎全部的負面情緒,最後甚至將更多情緒,都一一摘出,只為了能夠看顧半座劍氣,更久,哪怕是隻有一年,一個月,甚至是多待一天都好。
這也是為何在大驪京城,那個走出鏡中、以粹然神性之姿現世的陳平安,會那麼強大。
因為當時陳平安的人性,本就不全。
而陳平安的這種代價,可能只有禮聖事後透過那場遠遊的追本溯源,才知道答案。
寧姚不知道,先生不知道,學生弟子們都不知道。
而陳平安留在半座劍氣長城,最大的那塊壓艙石,是陳平安這輩子最珍惜的一種心性。
名叫希望。
在蠻荒天下的最北方地界,在那兩截劍氣長城的南方大地之下,在極深處出現了一道遠古氣息。
大地翻裂。
在此酣眠沉睡數千年的一位高位神靈,開始睜眼醒來。
先是破開地面,飛揚塵土迅速散去,出現一幅空蕩蕩的甲冑軀殼,唯有一雙金色眼眸,凝視著數萬裡之外的高城。
隨後不斷有粹然神性,從蠻荒天下各地凝聚而來,雪白的甲冑,巨大身軀,古蹟斑駁,熊熊燃燒的火焰流光。它伸手按住面甲,只剩下金色眼眸,緩緩起身,手持一把巨大刀刃。
它以遠古神靈言語,緩緩開口道:“有幸見鋒刃者即不幸。”
託月山那邊,陳平安只管與託月山遞劍不停,同時與元兇鬥法。
陸沉呆呆無言,猛然起身再轉頭,一個蹦跳望向那最北邊,喃喃道:“這位老大劍仙,說話咋個不講信用嘛!”
陳平安心聲笑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那本該無一人出現的那半座劍氣長城。
出現了一位照理說最不該出現的老者,一手負後,一手揉著下巴,他仰頭望向一步就來到劍氣長城附近的那尊神靈,嘖嘖道:“一個個都當自己無敵了。”
老人隨便伸出一手,劍氣長城萬年殘餘的所有劍意,如獲敕令,哪怕一些好像“不聽勸”的,再不情不願,也只得乖乖趕來,最終在這位老劍修手中凝聚為一劍,老人掂量一番,分量尚可,朝那遠古高位神靈就只是輕描淡寫,橫掃一劍。
一劍過後,天地清靜。
老人自顧自點頭,好像在與萬年之內的所有劍修,說一個最簡單的道理,“瞧見沒,這才是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