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那幅掛像,輩分更高,是個老嫗模樣的女修,畫像中手捧拂塵,她沙啞開口,“莫不是某位應運順勢出關的老王座?”
玄圃顫聲答道:“回稟祖師,徒孫暫時還不知對方根腳,只敢猜測對方好像不是蠻荒修士。”
仙簪城為這兩位祖師添油一事,至多三次機會,之前朱厭登門,已經各自用掉了一次,加上今天這次,就意味著如果再有一次降真過後,兩位處心積慮謀劃退路、隱匿在陰冥秘境中辛苦修行的祖師爺,恐怕就再無一絲一毫的機會返回陽間了,所以不是玄圃心疼那兩瓶價值連城的金色香油,而是這兩位仙簪城祖師爺會心疼自己的大道性命,如果真有第三次,玄圃如果還是當這個敬香添油的城主,即便兩位祖師護得住下一場浩劫中的仙簪城,反正玄圃肯定護不住自己的命了。
那老者一步跨出掛像,大笑道:“那我就去會一會這個好死不死的傢伙。”
三炷香之內,他都可以留在陽間,不用擔心被那些難纏至極的陰冥官差找到蛛絲馬跡。
只是這位玄圃師尊,身形才剛剛落地祖師堂,門檻那邊就多出了一位青衫長褂的背劍外人,肩靠大門,雙手籠袖,笑臉燦爛,“不曾想還有兩條漏網大魚,仙簪城的待客之道,實在讓人受寵若驚,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常來。”
那老嫗立即以心聲告知其餘兩人,“速戰速決,我們合力斬殺這尊陰神!”
被仙簪城大陣隔絕天地,就算是一位飛昇境巔峰的王座大妖,以陰神出竅之姿站在此地,就需要同時面對三位飛昇境修士。
就算對方是一位不知名的十四境大修士……仙簪城也有些許勝算!前提是不讓這尊陰神與城外道人的真身、法相匯合。
電光火石之間,陳平安就已經悄無聲息出手,將兩張供桌上的香爐連同油燈一併打翻,尤其是油燈內的金色香油,分別筆直一線掠入畫卷之中,笑眯眯道:“乖乖滾回去。”
那老嫗尖叫一聲,迅速退回畫卷,大袖一捲,陰風滾滾,竟是猶然無法將那條金色長線悉數打退,一旦來自陽間的金色香油,在那修道之地哪怕出現一滴,都會是大日升空的景象,那還躲藏什麼,她只得狠下心來,丟出那把拂塵,才堪堪不讓一滴金色香油進入畫卷,與此同時,她竟是伸手一抓,屬於她的掛像畫卷瞬間併攏,再好似從一處漩渦中伸出一隻乾枯手掌,飛快攥住卷軸,最終被她一併帶去陰冥,竟是連仙簪城最後一次請神降真的機會都給打消了。
而那個老者到底是動作慢了一線,顯然不如師尊經驗老道,雖然攔下了那條金線,但是畫卷卻被那個青衫客伸手抓在手裡。
玄圃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陳平安望向那個仙簪城上任老城主,“要麼三炷香之內,與我打生打死一場,等到你身形消散,我就請玄圃敬香添油,咱們再繼續敘舊。要麼你親自動手,打殺這個差點欺師滅祖的弟子,玄圃一死,仙簪城估計就再無誰知曉降真之法了,那麼我手裡這幅畫卷,當然就成了一張不值錢的廢紙。”
陳平安揚起手中畫卷,輕輕搖晃,“怎麼說?”
那老者揮揮手。
玄圃嚇得肝膽欲裂,“師尊,切莫中了這廝的離間計,師徒聯手,猶有勝算……”
但是那位仙簪城的老祖師,甚至懶得與玄圃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弟子廢話半句,直接就是一記本命術法兇狠砸向玄圃,同時向那位緩緩離開祖師堂大門的青衫客問道:“你到底是誰?”
青衫劍客停下腳步,當他轉頭望去,面帶笑意。
還有一雙粹然至極的金色眼眸。
祖師堂內那位老祖師,噤若寒蟬,立即不再多嘴詢問什麼,只管速速打殺玄圃,解決掉這個確實該死的後患。
屋內師徒二人,師承一脈,都很知根知底。相對而言,還是玄圃吃虧太多,畢竟師尊在那邊修行鬼道千年之久。
還不到一炷香,很快一座祖師堂就被師徒二人聯手拆掉了。
飛昇境大修士玄圃,仙簪城的現任城主,就這麼死在了自己師尊手上。
陳平安閒來無事,確定玄圃身死道消之後,隨手將手中那幅掛像丟出,去了趟山頂煉丹之地。
先前最後一眼,陳平安其實不是看那對反目成仇的師徒,而是那個掛像上頭別道簪的仙簪城開山祖師,畫像女子似開天眼,看了眼那一襲青衫背影,她幽幽嘆息一聲,好像如見故人,又似乎不太確定對方的身份,然後一幅畫卷就此自行燃燒殆盡。
陸沉蹲在道場之內,揉著下巴,如果說落魄山年輕山主,劍挑正陽山,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劍斬託月山,在練手。
那麼今天不急不緩拳撼仙簪城,怎麼像是為了將來對白玉京出手而熱身?南華城豈不是要被殃及池魚?
於是陸沉又開始不期待陳平安儘早躋身十四境了。
而城外。
陳平安以學自浩然武夫崔誠的神人擂鼓式,摧破蠻荒天下第一城。
同一拳招,拳拳遞出,彷彿拳意疊加無止境。
以仙簪城為中心的萬里山河,都感受到了那股那種無數悶雷在大地之下、在人間高處同時炸開的震動。
一拳徹底打穿仙簪城的山水禁制,那道人法相的拳頭,終於觸及高城真身所在。
再一拳遞出,道人法相的大半條胳膊,都如鑿山一般,陷入仙簪城。
第三拳,直接打穿整座仙簪城,整條胳膊橫亙在城中,再一臂來回橫掃,一座天下第一的高城,就被打成了兩截。
傾斜倒塌的上半截高城,被道人法相一手按住側面,使勁一推而出,摔在了數百里之外的大地上,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
至於留下的那半座高城,道人法相雙手十指交錯,合攏一拳,高高舉起,迅猛砸下,打得半座城池不斷深陷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