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羨陽祖上這一脈,精通擾龍、豢龍和斬龍之術,其實曾被賜下一個複姓御龍氏,而最早的“劉”字,本就象形於斧鉞兵戈,是一個極有威嚴的文字。斬龍一役過後,估計是劉氏先祖,重新改回了劉姓。不然在這驪珠洞天,後世族人一個個都姓御龍,實在太過扎眼,也會被一座小洞天的大道無形壓勝剋制,傷了後世子孫的命理,一個家族自然就難以枝葉茂盛,繁衍昌盛。
老觀主問道:“這個年輕人,可曾知道自家事?”
崔東山笑道:“知不知道,都還是那個劉羨陽。”
所以田婉為劉羨陽和泥瓶巷稚圭牽紅線,當然不是她隨意為之。
老天爺賞飯吃,就能安身立命,一輩子穩當過日子,祖師爺賞飯吃,就有一技之長傍身,到哪裡都能混口飯吃。
可一個人若不知轉念,不去回想,其實哪怕老天爺和祖師爺一起賞飯吃,還是白搭,就像一個人空有飯碗而無米飯,身在福中不知福,因為不懂得作退一步思量,按照山上的說法,這就叫術道兩不契。
劉羨陽當然資質很好,可其實天底下不知多少擁有修道資質的神仙種子,就那麼悄悄消磨在世道里,甚至過日子討生活,過得還不如很多凡俗夫子,如果劉羨陽人心稍有岔路,比如憊懶,比如吝嗇,說不定如今的槐黃縣城,就會多出個成天遊手好閒、一年到頭只會怨天尤人的光棍漢。
崔東山笑問道:“前輩,給個符合一件仙兵的價格吧?”
老觀主伸手一抹,桌上憑空鋪出一張紫氣升騰的雲紋紙,雙指併攏作畫。
天下道書最重者,莫過於寫三山文、繪五嶽真形之符圖,遠古仙官神人,非有仙名綠籍者不可傳授。
早先的修道之士,尋名山覓大水,開山立派,臨水建城,多佩此圖,山鬼魑魅,水仙怪異,一切邪祟不敢近身。最後道法流散,廣佈人間,除了大為流傳的搜山圖,就還有這五嶽真形圖,只是後世繪製這種道圖的練氣士,根本不得其道法真韻,屬於不得其門而入,形都不似,神氣自然更散。
崔東山知道老觀主會知道自己知道他會給什麼。
都不用多說什麼的。
崔東山趴在桌上,嘖嘖稱奇,以表敬意和謝意。
老觀主用的是道法,消耗的是道氣,灌注其中的是高妙道意,簡而言之,在老觀主描摹此圖的這條道法脈絡上,如同拓碑之法,是摹拓越多,意思越淺。
朱斂仔細看著老道人的繪畫,微笑道:“無力買山學丹青,氣象萬千入畫中。”
以後自己模仿起來,九分形似都不難,但是到底能有幾分神似,就得等到落筆才知答案了。
崔東山捻起畫卷一角,輕輕晃了晃,掂量了一下重量。
猜測這位老觀主是第二次如此施展神通了,若是首次,會是攻守兼備的仙兵品秩。所以手中這幅真形圖,就遜色一籌了。
這幅道書祖圖,差不多可以譽為次一等真跡。
可惜只是半仙兵品秩,如果當成是一件攻伐重寶,用完就沒,只是這就暴殄天物了,可要是拿來裱成畫圖,懸掛家宅之內,那可就了不得了,就一句話,約莫千年之內,橫禍不起,禎祥雲集,再無“高明之家,鬼瞰其戶”的憂患。
崔東山嘆了口氣,“前輩,裝裱掛在牆壁上,到底不如配軸方便攜帶在身啊。”
老觀主無動於衷。
崔東山只得說道:“前輩自己都說了稍稍煉化,就是件仙兵,可這幅道圖,晚輩咋個煉化,如何能夠提升為仙兵?再說了,前輩這等手筆,近乎止於至善了,晚輩既無本事,更不忍心、更更不敢畫蛇添足。”
老觀主笑道:“那貧道就將‘煉化仙兵’那句話收回好了,你們是想要假裝沒聽見,還是貧道麻煩點,收回一句話,讓你們真的聽不見?”
山門那邊的小米粒其實一直盯著桌子,她主要是擔心瓜子磕沒了,或是茶水不夠了。
她突然發現大白鵝一隻手繞在背後,朝自己勾了勾。
小米粒使勁皺著兩條小眉毛,大白鵝這是要幹嘛?自己這個機靈的小腦闊兒,不太夠用了啊。
她用心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哩,那就是有心無力,幫不上忙嘍。
小米粒不管了,就自顧自將一句話提前說出口,踮起腳尖,對那位神色慈祥的老道長大聲喊道:“老道長,茶水喜歡不得?要不要送你些茶葉?”
老觀主笑著點點頭。
小米粒立即飛奔向鄭大風的那座宅子,給老道長拿茶葉去了,一邊跑一邊轉頭提醒道:“老道長,不是趕客啊,繼續喝茶嗑瓜子,稍等片刻,不著急啊,我幫忙多拿些。”
老觀主站起身,只是桌上便跟著多出了兩支白玉畫軸。
朱斂跟崔東山相視一笑。
果然還是咱們右護法的架子大,最有面子。
老觀主一揮袖子,將那塊石崖收入袖中,河畔青崖其實依舊在,形在神離罷了。
崔東山收起了畫卷和白玉軸,然後與朱斂都站起身,這點待客禮數還是要講一講的。
不料老觀主重新落座,冷笑道:“怎麼,貧道說要走了嗎?落魄山要趕客?”
崔東山一屁股坐下,朱斂笑問道:“不如上山吃頓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