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龍鬚河行走,這一路,至聖先師對自個兒可謂知無不言,陳靈均走路就有點飄,“至聖先師,你老人家今兒跟我聊了這麼多,一定是覺得我是可造之材,對吧?”
老夫子笑呵呵道:“這是什麼道理?”
陳靈均滿臉誠摯神色,道:“你老人家那麼忙,都願意跟我聊一路,”
老夫子答非所問:“每一個昨天的自己,才是我們今天最大的靠山。”
“景清,為什麼喜歡喝酒?”
“啊?喜歡喝酒還需要理由?”
“也對。”
“至聖先師,我能不能問你老人家個問題?”
“當然可以。”
“酒桌上最怕哪種人?”
“是那種喝酒上臉的傢伙。”
哦豁,果然難不住至聖先師!這句話一下子就說到自己心坎上了。
陳靈均繼續試探性問道:“最煩哪句話?”
“是說著勸酒傷人品,我幹了你隨意。”
哦豁哦豁,至聖先師的學問確實了不起啊,陳靈均由衷佩服,咧嘴笑道:“沒想到你老人家還是個過來人。”
“景清,那麼我問你,你覺得怎麼才算窮
?”
“光有錢,沒學問?”
老夫子看了眼身邊開始晃盪袖子的青衣小童。
陳靈均立即重新雙手籠袖,改口道:“為富不仁、窮兇極惡之輩?”
老夫子笑道:“就說點你的心裡話。”
陳靈均鬆了口氣,瞎琢磨累死個人,“那就是兜裡沒錢,窮得娶不起媳婦,打光棍,找人賒賬買酒,都沒人樂意肯借錢,窮得死要面子,而且這點面子,還得躲躲藏藏,好像見不得光,然後啪嘰一下,最後僅剩的這點面子,在某天也給人隨便一腳踩了個稀巴爛,只能等到人散了,旁人看完了熱鬧,才敢自己找機會從地上撿起來。”
“就這些?”
“只敢懷疑世道,不敢懷疑自己?”
老夫子點點頭,先後兩個答案,尤其是後者,還真有點出乎意料,笑問道:“你是在酒桌上邊琢磨出來的說法?”
陳靈均有些難為情,抬起袖子蹭了蹭臉,“那哪能啊,酒桌上,真喝高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是跟著老爺到了山上,太懶,還喜歡給自己找藉口,變著法子成天瞎逛蕩,就喜歡下山來小鎮這邊散心,至聖先師你別怪罪啊,先前我說自己修行勤勉,屁嘞,我就是山上混吃,下山混喝,好在老爺都看在眼裡,卻也從來不管我這些,老爺不管,其他人哪好意思管我,至聖先師,真不是我吹牛皮啊,咱們落魄山,不管是誰,都打心底敬重老爺的。”
老夫子抬頭看了眼落魄山。
除了一個不太常見的名字,論物,其實並無半點古怪。
但這就是最大的古怪。
老夫子問道:“陳平安當年買山頭,為何會選中落魄山?”
陳靈均嘿嘿笑道:“這裡邊還真有個說法,我聽裴錢偷偷說過,當年老爺最早就相中了兩座山頭,一個真珠山,花錢少嘛,就一顆金精銅錢,再一個就是如今咱們祖師堂所在的落魄山了,老爺那會兒攤開一幅大山形勢圖,不曉得咋個選擇,結果剛好有飛鳥掠過,拉了一坨屎在圖上,剛好落在了‘落魄山’上邊,哈哈,笑死個人……”
老夫子笑問道:“小鎮老話有說頭?”
陳靈均使勁揉了揉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老爺在裴錢這個開山大弟子那邊,真是啥都願意說,老爺說窯工師傅的姚老頭,帶他入山找土的時候,說過山水之間有神異,頭頂三尺有神明嘛,反正我家老爺最信這個了。不過老爺當年也說了,他後來有些猜測,可能是國師的有意為之。”
老夫子點點頭,陳平安的這個猜測,就是真相,確實是崔瀺所為。
落魄當然不是什麼好說法,但是若能得個定字,意思可就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