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劍術最高者,就徹底放開自己的劍氣。
於是那座陰陽圖就被撐破了,當場崩碎。
阿良沒覺得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抬頭望向天幕,那把屬於自己的飛劍。
遠遊天外多年的那把飛劍,名為飲者。
自古聖賢皆死盡,如何能夠不寂寞。
空留今人,飲盡美酒。
他第二次返回劍氣長城,最欣慰的地方,除了陳平安這小子當上了隱官,與寧丫頭八字有一撇了,再就是陳平安比自己更像讀書人,在劍氣長城,有口皆碑,酒鬼光棍,孩子娘們,是真把陳平安當讀書人的。而且那小子並沒有因為當年那場老龍城的生死劫難,就一棍子悉數打死亞聖一脈的文廟陪祀聖賢。
浩然劍修,都早點回鄉。
劍氣長城的劍修,心中有無此想,已是天壤之別,嘴上有無此說,更是雲泥之別。
浩然天下的練氣士,永遠不會知道,酒鋪無事牌的這一句話,分量到底有多重。
阿良深呼吸一口氣。
那就好好廝殺一場,痛痛快快,不留半點遺憾!
飛劍,飲者。
本命神通,就三個字:皆死盡。
劍修與劍,劍修與敵。
左右環顧四周,一手拇指抵住劍柄,緩緩推劍出鞘,“說吧,先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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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撥先前在陳平安手上吃了苦頭的譜牒仙師,離開劍氣長城遺址之前,竟然選擇先走一趟城頭,而且好像就是來找隱官大人。
曹峻嘖嘖稱奇道:“陳平安,打了人還能讓捱揍的人,主動跑過來主動道歉才敢回鄉,你這隱官當得很威風啊。我要是能夠早點來這邊,非要撈個官身。”
對於曹峻的怪話,陳平安不以為意。
遊仙閣次席客卿的賈玄,泗水紅杏山的女子掌律祖師祝媛,都已經清醒過來,各自帶著師門晚輩來找陳平安,而且看他們架勢,不像是興師問罪來了,確實更像是賠禮認錯。
魏晉拆臺道:“你不行,進不了避暑行宮。”
避暑行宮劍修一脈,幾個外鄉人,都是腦子很好的年輕劍修。
林君璧已經成為邵元王朝的國師,鄧涼遊歷五彩天下,擔任了飛昇城首席供奉,此外鹿角宮的宋高元,流霞洲的曹袞,金甲洲的玄參,都是極聰慧的年輕劍修。
果然如曹峻所料,賈玄和祝媛都率先致禮致歉,人人低眉順眼,尤其是那對臉龐傷勢不輕的年輕男女,來之前得了師長教誨,此刻低著頭,哪有半點氣焰可言。
陳平安轉過頭看著他們,沒有言語,只是多瞥了眼一個少年,然後重新轉頭,抿了一口酒水,面朝南方的廣袤山河,就像有一股蒼茫之氣,好像直直撞入心胸,教人喝酒都無法下嚥。
那少年驀然一步踏出,“我有話說要與隱官大人說。”
賈玄神色微變,一把扯住少年的袖子,輕輕往回一拽,厲色道:“金狻,休得無禮!”
祝媛亦是心聲提醒道:“金狻,不可在此造次,小心讓遊仙閣惹禍上身。”
一旦因為個無知小兒的胡言亂語,連累師門被隱官遷怒,小小泗水紅杏山,哪裡經得起幾劍?
不曾想背對眾人的那一襲青衫開口道:“說說看,爭取用一句話說清楚你想說的道理。”
名叫金狻的遊仙閣少年修士,掙脫開賈玄的手,先作揖行禮,再抬頭直腰,毫無懼色,朗聲道:“聖人云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隱官以為然?”
陳平安會心一笑,點頭道:“很好,你可以多說幾句。”
少年此語,其實出自先生的《國富篇》,這個少年用文聖的聖賢道理,來與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說道理,再合適不過。
這與陳平安之前在文廟鴛鴦渚畔,傳授百花福地的鳳仙花神錦囊妙計,教她去與那位蘇子門生講理,有異曲同工之妙。
金狻重新向前踏出一步,繼續說道:“故而不教而誅,非儒生所為!”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有理。只是你如何證明這個道理,當真適用今天事?”
金狻沉聲道:“事先我們誰都不知道你是劍氣長城的隱官。你的兩次勸說阻攔,平心而論,換成別人,都不會當回事。這要是還不算不教而誅,如何才算?”
耐心聽那少年講完一段,陳平安說道:“得加個字,‘太’,‘都不會太當回事’,更嚴謹些。不然話聊到這裡,好好的講理,就容易開始變成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