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麼眯眼盯著那把飛劍,打了個響指,屋舍建築全部不見,就像天地萬物、顏色皆被一掃而空,無關緊要的白描畫卷皆被撤掉,只餘下心相畫卷當中的十一位彩繪人物。
這間屋子之外剩下八位地支一脈的修士,同時來到這方天地,人人依舊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少年苟存散步結束後,回了屋子,將那綠竹杖,橫放在膝,正在看那“致遠”二字銘文。女鬼改豔正在與韓晝錦笑顏言語,韓晝錦神色略顯心不在焉,小沙彌後覺剛剛返回客棧,行走路上,正抬起一腳。餘瑜低頭,身體前傾,好像正在清點什麼物品,隋霖還在盤腿而坐,煉化那神靈金身碎片,道錄葛嶺手持書籍翻頁狀……
他彎曲食指,拇指輕輕一彈,一枚棋子顯化而生,高高拋起,緩緩落地,在那入水聲響之後,天地間出現了一副棋盤。
再將緩緩靠近身前的袁化境那把飛劍“夜郎”,雙指捻住,掉轉劍尖,走到袁化境那邊,輕輕一拽,釘入後者眉心處,飛劍劍尖直接透過袁化境頭顱,他斜眼袁化境,微笑搖頭,點評道:“到底不是純粹武夫,紙糊一般的體魄。”
瞬間回過神來的那八位“做客”修士,已經發現了瀕死苦手的那副慘狀,餘瑜立即祭出那位少年劍仙,微微屈膝,瞬間前衝,腳下棋盤之上,劍光沖天而起,就像一座座牢籠,阻攔她的去路,所幸有那位劍仙侍從出劍不停,硬生生斬開那些劍光直線,餘瑜心無雜念,她是兵家修士,務必拖住這個莫名其妙又來找他們麻煩的陳平安片刻,才有還手的一線機會。
他笑望向那個兵家修士的小姑娘,不怕死,便能不死嗎?來找我,你便找得到嗎?
眼角餘光瞥見那個保留“一點真靈”和劍仙皮囊的少年劍仙,視線所及,心意所至。
將其從中劈開,一斬為二。
她就像一直在鬼打牆。
原本已經距離那人不足十丈的餘瑜,一個恍惚,竟然就出現在千百丈之外,之後不管她如何前衝,甚至是倒掠,畫弧飛掠……總之就是無法將雙方距離拉近到十丈之內。
天地顛倒,餘瑜的道路之上,處處是被那人扭轉得匪夷所思的境地。
道錄葛嶺祭出的一門搬嶺術,從四面八方砸向那一襲雪白身形,只是一座座大山巨嶺,都在半路空中,就被一條條纖細劍光當場切割墜地,摔在棋盤之上,便化作虛無。
他突然出現在餘瑜身側,一手按住她的面門。
餘瑜身軀轟然墜地,但是所有魂魄竟是被此人一扯而出。
他搖頭道:“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說的是我,可不是你們。”
看著餘瑜被拘押在手的魂魄,他那雙粹然的金色眼眸,金光微微流轉,“天地虛室,你們只是那些可有可無的戶庭塵雜。”
言語之間,心念微動,默唸二字,“花開。”
儒家練氣士陸翬被數十把長劍釘入身軀,整個人不得動彈,就像在原地驀然開出一團鮮血花叢。
鬼修改豔整個人的鬼魅身軀,被無數條縱橫交錯的劍光,連人帶衣裙、法袍、金烏甲,全部當場分割出無數。
那人微笑道:“這一手自創劍術,剛剛命名為片月。”
少年苟存被斬斷雙手雙腿。
道士葛嶺在棋盤一處方格之內,被成百上千的符籙包裹其中。
那人神出鬼沒,來到隋霖身後,“鎖劍符,意思不大的,別忘了我還是一位純粹武夫。”
一拳過後,洞穿了將這位五行家練氣士的後背心口。
宋續那把本命飛劍,被那人雙指抵住劍尖、劍柄,當場擠壓至繃斷。
他輕輕抖了抖手腕,手中以劍氣凝出一杆長槍,將那一字師陸翬從脖頸處刺入,將綻放出一團武夫罡氣,以槍尖高高挑起後者。
他好像在自言自語道:“如何?”
下一刻,這個一身雪白長袍的“陳平安”身側,出現了一襲青衫,背對而立,好像下一刻雙方就會擦肩而過。
他頭也不轉,微笑道:“多了一把夜遊劍,就是佔便宜。還好,我多了一把籠中雀,扯平了。”
兩把籠中雀,他先祭出,得了先手,後者的那個自己,籠中雀就只能是在外。其實就等於沒有了。
陳平安說道:“可以收手了。”
他微微仰起頭,看著那個被手中長槍挑懸空中的可憐修士,“我們好久不見了。”
陳平安說道:“不覺得。”
身邊這個“陳平安”,某種意義上,就像是一頭本該出現在元嬰境瓶頸時的心魔,如今姍姍來遲,卻更像是摒棄了一切人性的化外天魔。
不得不承認,他比陳平安,更像是一位天地無拘束的純粹劍修。
一座籠中雀小天地,劍氣森嚴密佈,山河萬里,無一點彩繪景象,天地如積雪萬年。
他看著那個袁化境,笑眯眯道:“是不是很好玩,就像一個人,自覺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偏就有敲門聲立即響起。然後發誓,若有違背良心處,天打五雷轟,巧了,便有雷聲陣陣。這算不算另外一種心誠則靈,頭頂三尺,猶有神明?”
袁化境頭頂上空,一道天威浩蕩的雷法轟然墜落,只是又被一道彷彿起於人間、由下往上的雷法,剛好對撞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