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陸翬腳下道路,身後跟隨的陰靈,腳下是一篇篇邊塞詩篇煉化而成的雪白文字,字串聯成句,句成詩篇,詩篇成路。
道錄葛嶺與幾位道門真人的腳下,則是一篇篇玄之又玄的道訣,使得一條道路呈現出七彩琉璃色。
而那餘瑜驚駭發現眼前自己這方的道路之上,水光之中,出現了一把把大如舟船的虛化飛劍,鋪設成路。
異象還不止於此,當極遠處那一襲青衫開始緩緩登山,剎那之間,從他身上綻放出一條條金色絲線,飄蕩而去,將那三萬多戰死沙場的英靈,一一牽引。
一人登山,拖拽前行。
以自身功德的損耗,煉化出無數條因果長線,與身後三萬陰靈相互牽引,青衫率先前行。
在那之後,那一襲青衫的登山背影,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御風而行,好像一條虛舟,一條渡船,一人帶領三萬英靈,一同跋山涉水,飛掠向前,以超乎想象的極快速度,趕赴那水陸法會和周天大醮。
一眾山水神靈和各路練氣士,此刻好像都無事可做了。
就是跟著。
饒是道心堅固如劍修袁化境,也怔怔無言。
宋續倒是會心一笑,陳隱官確實會“聊天”。
宋續這位大驪宋氏的皇子殿下,收起思緒,遙遙與那個背影抱拳致禮,心神往之。
那女鬼呆滯無言,許久過後,才喃喃道:“這麼多功德啊,都舍了不要嗎?這樣的虧本買賣,我一個外人,都要覺得心疼。”
韓晝錦眼神熠熠光彩,笑語盈盈道:“他是隱官嘛,做什麼都不稀奇。”
那一襲青衫,臨近目的地之後,就只是轉身與那些戰場英靈,重重抱拳,然後就此劍光化虹離去。
可能今夜的夜遊隊伍之中,就有當年風雪路上的那撥邊關騎卒,或是他們的戰場袍澤。
一輛吊在隊伍尾巴上的馬車,因為車廂內的禮部右侍郎,到底不是山上的修道之人,不宜太過靠近,這位禮部右侍郎喊來一位同行的邊軍武將,雙方商議過後,宋續和袁化境在內,所有神靈和修士都得了一個命令,今夜之事,暫時誰都不可洩露出去,得等禮部那邊的訊息。
在京畿地界一處寂靜山嶺之巔,陳平安身形飄落,擦了擦額頭汗水,開始盤腿而坐,平穩體內小天地的混亂氣象。
老秀才悄然趕來,笑道:“辛苦攢下些家底,說不要就不要啦?”
關門弟子此舉,很有心了,不但幫忙帶路,還用了個法子,做事之前,正心誠意,先與天地稟明自己那個儒家修士的身份,故而能夠只舍功德,不掙半點功德。
陳平安立即睜開眼睛,笑道:“從天地來,還給天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像辛苦掙錢,還不是圖個花錢隨意。再說了,以後還可以再掙的。”
老秀才蹲在一旁,嗯了一聲,讓陳平安再休息片刻,沒來由感慨道:“我憐梅花月,終宵不忍眠。”
陳平安附和道:“終宵不忍眠,月花梅憐我。”
老秀才以拳擊掌,“妙極。”
陳平安說道:“到底是先生的弟子。”
老秀才笑道:“臭小子,這會兒也沒個外人,浪費了不是。”
陳平安就乾脆不再呼吸吐納,取出兩壺家鄉的糯米酒釀,與先生一人一壺。
老秀才笑問道:“這門劍術遁法,還是學得不精?怎麼不跟寧丫頭請教?”
陳平安老老實實說道:“先生,真不是沒臉跟寧姚學習這門劍術,就我這臉皮,跟誰學不是學,跟寧姚就更不用矯情了,再說了,當年練拳,最早都還是在桌上攤開拳譜,跟寧姚學的字,解的拳思。不過我不希望寧姚多想,比如讓她覺得自己練劍太輕鬆順遂,結果到了我這邊,就是吃苦,其實哪有吃什麼苦,說真的,練劍一事,比起學拳,要輕鬆太多了。”
老秀才說道:“只是相比而言,其實並不輕鬆。”
然後老秀才撫須而笑,忍不住讚歎道:“這就老善了。”
只論男女情愛一事,要論慧根,尤其是學以致用的本事,自己幾位嫡傳弟子,崔瀺,左右,君倩,小齊,恐怕全部加在一起,都不如身邊這位關門弟子。
陳平安突然愧疚道:“好像總是讓先生這麼奔波勞碌,就我最不讓先生省心省力。”
老秀才抿了口酒,輕聲笑道:“盡說些傻話,以後別說了啊,不然先生就要生氣了。”
一生氣,就要忍不住想罵左右和君倩,如今這倆,又不在身邊,一個在劍氣長城遺址,一個跑去了青冥天下見白也,罵不著更難受。
老秀才眼珠子一轉,咳嗽一聲,小聲說道:“平安啊,寧丫頭不知為何,發話了,讓咱倆去你師兄宅子那邊好好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