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今夜大驪京師之內,菖蒲河那邊,年輕官員的委屈,身邊老夫子的一句貧不足羞,兩位仙子的如釋重負,菖蒲河水神眼中那份身為大驪神祇的自豪……他們就像憑此立在了陳平安心中畫卷,這一切讓陳平安心有所動的人事,所有的悲歡離合,就像都是陳平安看見了,想了,就會成為開始為心相畫卷提筆彩繪的染料。
彷彿整個人間,就是陳平安一人獨處的一處道場。
曹慈為何少年時就去了劍氣長城,建造茅屋,在那邊練拳?
後來更是喜歡獨自遊歷數洲,因此才會在那金甲洲古戰場遺址,遇見鬱狷夫。
其實曹慈一樣是早早為了氣盛一層的“氣壯山河”,在做鋪墊。
可能曹慈虧就虧在不太喜歡管閒事,所見之物,更多是山河萬里,而不是人與人心。
這就使得曹慈心境畫卷的“彩繪”程度,還是不夠多,尤其是不夠重。
當然不是說看過幾眼山河,就是氣盛一層的自家心相山河了,不然也太簡單了,九境武夫只需御風遠遊,瞪大眼睛看遍九洲山河就是了,因為得是每一個由衷的認可與否定,才可以提筆描畫,為白描畫卷濃筆重彩。
陳平安收起思緒,轉身走入書樓,搭好梯子,一步步登高爬上二樓,陳平安停下,站在書梯上,肩頭差不多與二樓地板齊平。
空無一人,空無一物。
就像曾經的書樓主人,孑然一身在此世間讀書,等到離去之時,就將所有書籍還給人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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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白玉京內,老秀才突然問道:“前輩,咱倆嘮嘮?”
老夫子一挑眉,“哦?”
知道這個文聖打什麼小算盤。
一旦雙方開始正式問道,就無暇顧及大驪京城那邊的動靜了。哪怕寧姚返回大驪,將一座京城砍了個稀爛,仿白玉京這邊,都會顧不上。
老秀才怯生生道:“前輩你是當之無愧的天地聖人,文廟那邊願意給頭銜,前輩自己不要而已,可我才是書院賢人啊,就跟江湖上,一個三境武夫問拳止境宗師,所以你得讓我幾招,先輸一半好了?”
老夫子笑了笑,“那就作罷。”
雙方問道。
當然不是什麼意氣之爭。
事實上,他早就想要與這位文聖問道一場了。
眼前這位窮酸老秀才,畢竟是公認天底下最會吵架的人。
老秀才眼神熠熠。
好像在說,一洲山河,敢挽天傾者,都已起身。我文聖一脈所有嫡傳,哪個偷懶了?
所以你今兒要是問道輸了,只說此地,以後就別再管陳平安做什麼說什麼。
老夫子想了想,還是有些猶豫。
問道一場,不是小事。
會牽引極大的天地氣象。
老秀才輕輕抖了抖袖子,微笑道:“既然夫子最會聊天,那秀才就來談地,一起好好說一說這天地與人間。”
聖人言語,口含天憲。
一座浩然天下,風起雲湧,尤其是寶瓶洲這邊,落在各國欽天監的望氣士眼中,就是無數金光灑落人間。
文廟功德林那邊,禮聖與經生熹平相對而坐,雙方正在對弈,禮聖看了眼寶瓶洲那邊,無奈道:“走哪兒都不消停。”
至於文海周密精心設定的那處海中陵墓,以及那頭飛昇境鬼物,在被寧姚出劍後,文廟這邊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經生熹平,微笑道:“如今沒了心結和顧慮,文聖終於要論道了。”
當年神像被搬出文廟的老秀才,尤其是在弟子流散之後,其實就再沒有拿起過文聖的身份,哪怕合道三洲,也只是讀書人作為,與什麼文聖無關。
可是今夜的寶瓶洲,仿白玉京之內,老秀才率先席地而坐,正了正衣襟,伸出一隻手掌,神色認真,語氣淡然道:“請落座。”
談天說地,請你落座。
當然了,你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