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端明揉了揉下巴,“都是武評四大宗師,周海鏡名次墊底,但是相貌身段嘛,是比那鄭錢要好看些。”
陳平安隱匿身形,站在不遠處牆頭上,原本注意力更多在那輛馬車,順便就將少年這句話記住了。
至於那處京城天祿閣的高樓屋頂,那幾個年輕修士還在原地,陳平安就多看了幾眼。
人人懸掛一枚腰牌,卻不是刑部衙門頒發的無事牌,只篆刻一字,都是從十二地支裡邊挑字。
看樣子,六人當中,儒釋道各一人,劍修一名,符籙修士一位,兵家修士一人。
而且都極有錢,不談最外邊的衣飾,都內穿兵家甲丸裡品秩最高的經緯甲,再外罩一件法袍,好像隨時都會與人展開廝殺。
這會兒好像有人開始坐莊了。
一個年輕女子,寶甲、法袍之外,身穿建康錦署出產的圓領雲錦袍,她攤開手,笑眯眯道:““坐莊了,坐莊了。就賭那位陳劍仙今夜去不去皇宮,一賠一。”
其餘五人,紛紛丟擲神仙錢,小暑錢居多,穀雨錢兩顆,也有人只給了一顆雪花錢,是個小姑娘模樣的兵家修士,身穿織金雀羽妝花紗,月光泠泠,緞面瑩然如流水。
那年輕女子疑惑道:“就這?”
小姑娘雙臂環胸,鬱悶道:“姑奶奶今兒真沒錢了。”
年輕道士盤腿而坐,笑嘻嘻道:“這些年積攢了那麼多嫁妝錢,拿出來,賭大賺大。”
一個眉清目秀、身穿素紗禪衣的小和尚,雙手合十道:“佛祖保佑弟子今兒賭運繼續好。”
這六個修士,既有頭頂上柱國姓氏的,也有父母是山上道侶的,更有市井貧寒出身的,都是大驪刑部粘杆郎精心蒐羅而來,年紀最大的,不過九十,年紀最小,才是十幾歲。他們之外的,總計十一人,十二地支,如今只空懸一個位置,少了個純粹武夫。他們沒有固定的傳道人,沒有正式的祖師堂譜牒身份,但是教拳之人,數位大宗師當中,其中就有宋長鏡,只不過指點不多,幾次而已。此外還有墨家遊俠,劍客許弱。為他們傳授望氣之法的,是大驪舊山嶽的幾位昔年山君,此外還有數位身世隱蔽、道統不顯的世外人。
在場六人,人人都有五行之屬的本命物,擁有寶瓶洲新五嶽的五色土,新齊渡的大瀆水運,耗費極多數量的金精銅錢,以及槐樹,和一種水中火。
陳平安跳下牆頭,出現在街巷拐角處,不再遮掩氣息,安靜等待那位禮部侍郎的到來,其實是個熟人,老侍郎董湖。
老元嬰收起那處道場,與弟子趙端明一起站在巷口,老人皺眉道:“又來?”
這地方,是可以隨便逛的地方嗎?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就不聽勸呢,非要等到吃疼了才長記性?
陳平安笑道:“叨擾老仙師修行了,我在這裡等人,說不定聊完了,就能去宅子看書。”
老修士搖搖頭,懶得多說什麼,至多回頭刑部衙門那邊問起,就說是個沒眼力勁的江湖人,不用小題大做。
老人驀然停步,轉頭望去,只見那輛馬車停下後,走出了那位禮部的董侍郎。
陳平安主動作揖道:“見過董老先生。”
董湖趕緊伸手虛抬這位年輕山主的胳膊,“陳山主,使不得使不得。”
老侍郎笑過之後,硬著頭皮說道:“敢問陳山主,造訪京城,是什麼意思?”
陳平安笑問道:“陛下又是什麼意思?”
董湖小心翼翼說道:“這就得看陳山主是什麼意思了。”
遠處屋脊那邊,出現了一位雙指拎酒壺的婦人,那個剛剛坐莊收錢的年輕女子,嫣然笑道:“封姨。”
婦人嗓音天然嫵媚,笑道:“你們膽子不大,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坐莊。”
年輕女子驚訝問道:“封姨,他早就發現我們了?”
小巷這邊,陳平安聽到了那個“封姨”的言語,竟是與老侍郎告罪一聲,說去去就來,竟是一閃而逝,直奔那處屋頂。
一襲飄搖青衫,驀然現身,站在翹簷處。
婦人望向陳平安,笑問道:“有事?”
陳平安說道:“只聞其聲未見其面,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