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陶煙波呆滯無言,從今往後,自家秋令山該如何自處?在這人心崩散的正陽山諸峰間,秋令山一脈劍修,可還有立足之地?
再不是什麼護山供奉的袁真頁,以真身白猿身姿,朝那頭頂高處,遞出生平道法最高、拳意最巔峰一拳。
老猿出拳之前,放聲大笑,“死則死矣,休想讓老夫與你這個賤種求饒半句。”
勝負如何,半炷香內,出拳不停的袁真頁,豈會當真心中沒數。
袁真頁那一拳遞出,天空中出現了一圈金色漣漪,朝四面八方迅猛擴散而去,整個正陽山地界,都像是有一層景象壯闊的金色浪花緩緩掠過。
老猿出拳的那條胳膊,如一條山脈的山崩地裂,悉數崩碎,大雨磅礴肆意飛濺。
老猿在空中,依舊維持那一往無前的遞拳姿勢,但是那一襲青衫周邊數里的小天地,依舊是日月星辰,井然有序,大道流轉迴圈不息。
斷去一條手臂的老猿,肩頭微微傾斜,剛好抵住那座小天地的邊緣地帶,大道相沖處,星光四濺,火雨漫天,無比絢爛。
陳平安說道:“那就換我。”
天地異象驟然收斂,十境武夫,歸真一層,拳法即劍術,好似萬年之前的一場劍術落向人間。
天幕處出現一道巨大漩渦,有一條彷彿在光陰長河中巡遊千萬年之久的金色劍光,破空而至,砸中老猿真身的頭顱之上,打得袁真頁直接摔落正陽山大地,頭朝地,剛好砸在那座仙人背劍峰之上。
劍光直落,經久不散,如一把無形中讓天地銜接的金色長劍,釘穿老猿頭顱之後,斜插地面。
袁真頁匍匐在地,咆哮不已,雙手撐地,想要竭力抬起腦袋,掙扎起身,隨後那襲青衫筆直一線,站在它的頭顱之上,使得袁真頁面門瞬間低垂,不得不緊貼背劍峰。
陳平安高高舉起手臂,掌心處五雷攢簇,如天劫凝聚,一個迅猛下按,打中袁真頁的脖頸。
再左手探臂,在那一線峰山門牌坊上的長劍夜遊,化虹而至,一襲青衫手持長劍,拖劍而走,在老猿脖頸處,緩緩走過,劍光輕輕劃過。
最終就這麼將袁真頁的一顆巨大頭顱割開,然後任其滾落山腳。
一袖之中,符籙不斷掠出,如一條長河,將袁真頁那副失去頭顱的身軀悉數打爛。
那顆頭顱在山腳處,雙眼猶然死死盯住山頂那一襲青衫,一雙目光逐漸渙散的眼珠子,不知是死不瞑目,還有猶有未了心願,如何都不願閉上。
陳平安朝它點點頭。
袁真頁不知為何,好像明白了那個泥瓶巷昔年少年的意思,它微微點頭,終於閉上眼睛,與那滿月峰鬼物女修司徒文英,是如出一轍的選擇,選擇將一身玉璞境殘餘道韻和僅存氣運,皆留下,送給這座正陽山。
先前原本可以選擇炸碎金丹與元嬰的老猿,在生前最後唯有一個念頭,好像在與山頂那人言語,算我求你,別殺陶紫!
而那一襲青衫,好像未卜先知,當時點頭的意思,在說一句,我不是你。
袁真頁魂魄消散,依稀可見一位身形縹緲的白衣老者,身形佝僂,站在山腳頭顱旁,它此生最後言語,是仰起頭,看著那個年輕人,以心聲詢問一句,“殺我之人,到底是誰?”
陳平安並未作答,只是一揮袖子,將其魂魄打散。
夜遊歸鞘,背在身後。
抬起一腳,重重踩地,腳下整座山頭四五分裂。
人間再無仙人背劍峰,只有青衫背劍遠遊客。
大道之行也,秉燭夜遊人,不怕遇到鬼,鬼怕人才對。
除了落魄山的觀禮眾人。
正陽山所有劍仙和弟子,以及留在新舊諸峰的全部客人,在這一刻,都感到一種古怪的窒息感。
就好像此刻每個人身邊,都站著一個來自落魄山的青衫劍仙。
那一襲青衫,御風來到失去一座祖師堂的劍頂。
身為正陽山一宗之主的竹皇,立即抱拳禮敬道:“正陽山竹皇,拜見陳山主。”
劉羨陽翻了個白眼,與陳平安對視一眼,劉羨陽率先御風離去,四處張望,瞧見了那個站在蘆葦叢中的圓臉姑娘,立即屁顛屁顛趕去白鷺渡。
陳平安環顧四周,沒有多說什麼,跟著劉羨陽一起御風離開,期間轉頭與白鷺渡那邊燦爛一笑,然後來到白衣少年和黑衣小姑娘身邊,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輕聲笑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