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朝那白衣老猿夠了勾手指,然後微微側頭,雙指併攏,輕敲脖子,示意袁真頁朝這裡打。
袁真頁眯起眼,腳下砰然一聲,大地沉悶而晃,一線峰地底深處的山根都出現了撼動餘韻,導致周邊天地靈氣漣漪飄搖,如果說雙方對峙是一幅山水畫卷,那麼所有施展掌觀山河的山上看客,在這一刻,都會發現此處山河畫卷都出現了一陣搖晃。白衣老猿身形一閃而逝,下一刻,一襲青衫被一拳兇狠橫掃,打中脖頸,瞬間橫移出去數十丈。
陳平安輕輕抖了抖手腕,身形瞬間止步,晃了晃脖子,滿眼笑意,好像在說讓你試試看,就別留力收手,與我客氣什麼?
劍修哪怕得天獨厚,能夠淬鍊飛劍的同時,反過來溫養神魂體魄,煉劍淬體兩不誤,事半功倍,這才使得山上四大難纏鬼為首的劍修,既能夠一劍破萬法,又擁有媲美兵家修士和純粹武夫的身軀,可即便那位來自落魄山的青衫劍仙,與好友劉羨陽都已是玉璞境,可是一位玉璞境劍仙,真能將人身小天地打造得身若城池,如此堅不可摧?
直到這一刻,那些知曉“鄭錢”身份的觀禮修士,才有些相信,她說不定真是這位年輕山主的開山大弟子。
而那白衣老猿委實是山巔宗師之風,每次出拳一次,都並不趁勝追擊,遞拳就停步,好像故意給那青衫客緩一緩、喘口氣的休歇餘地。
這位身負氣運的上五境護山供奉,雖是毋庸置疑的修道之士,可確實一向以拳腳功夫名動寶瓶洲。
白衣老猿臉色陰沉,“狗崽子當真不還手?!”
當下不曾背劍的一襲青衫,始終默不作聲。
袁真頁嗤笑不已,拉開一個古樸拳架,雙膝微曲,微微低頭,如揹負山嶽之姿,拳架一起,便有鯨吞天地靈氣的異象,本該天然衝突的靈氣與純粹真氣,竟然融洽相處,悉數轉為一身雄渾拳意,不但如此,拳架大開之後,身後拳意竟如山中修士的得道法相,凝為一座座高山,腳下拳罡則如江河洶洶流淌,與那道門真人的步斗踏罡有異曲同工之妙,鋪設出一幅道氣盎然的仙家圖案,最終白衣老猿腳踩一幅寶瓶洲嶄新的五嶽真形圖,遞拳之前,白衣老猿,如上古仙人提挈巨山,腳踩河川。
淬鍊搬山之屬神通,熔鑄拳意為山河一爐。
陳平安瞥了眼那幅半吊子的真形圖,看來這位護山供奉,其實這些年也沒閒著,還是被它琢磨出了點新花樣。
青霧峰有位山中看客,讚歎不已,“如此拳法,可謂登峰造極,非武夫人力所能及。”
裴錢斜眼那人,差點沒忍住,對付騎龍巷左護法那般,按住對方的狗頭,讓他瞪大狗眼好好看看,等到她師父出手,什麼叫真正的拳法。
眾人只見那魁梧老猿,有開天闢地之氣勢,朝那年輕劍仙當頭一拳砸去。
白衣老猿轉瞬之間就站在了那一襲青衫原先位置。
而那個年輕山主竟然依舊不還手,由著那一拳打中額頭。
是老猿此拳一起,就已經註定避之不及?
從一線峰“湖上”,到滿山青翠的滿月峰,剎那之間拉伸出了一條青色長線。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望向了滿月峰,一襲青衫,懸空而立,但是此人身後整個滿月峰的山腳,罡風吹拂,席捲山峰,無數仙家大樹悉數斷折,一些被殃及池魚的仙家府邸,就像紙糊紙紮一般,被那份拳意削碎。
只說青衫劍仙的那條倒滑路線,就在雙峰之間的地面之上,割裂出了一條深達數丈的溝壑。
白衣老猿如影隨形,又是一拳,拳罡璀璨綻放,白光刺眼,大如井口,直直撞去。
一拳將那原本背靠青山的青衫,徹底打穿整座滿月峰!
袁真頁循著那個被鑿開的“山門道路”,微微撐開一身沛然渾厚的霸道拳意,道路上山石崩碎無數,最後一腳踩踏更多山崖,使得滿月峰一處後山榜書崖刻崩毀大片,魁梧身形化虹而去,掄起一拳,將那果真打定主意不還手的小賤種,打得對方身形風馳電掣,摔向秋令山位於一處半山腰那座消暑湖。
挨此重拳的一襲青衫,倒退去勢極快,只是臨近水面之時,身形驟然懸停,腳尖輕點湖面,濺起一圈層層擴散的漣漪。
青衫飄搖,仙人立水。
他腳下整座湖泊卻是當場炸開,沸水滾滾,掀起滔天巨浪,水霧升騰,許多在附近水榭閣樓遙遙觀戰的修士,頓時落湯雞無數。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看得夏遠翠眼皮子打顫不已。你們倆狗日的,打就打,換地方打去,別糟踐我家山頭的風水寶地!
白衣老猿一拳當頭砸下。
聽說你小子從小就喜歡求神拜佛,那就乖乖捨身結緣水裔去!
陳平安只是伸出手掌,隨便擋住那一拳。
一青衫劍仙一白衣老猿,雙方身形下墜途中,消暑湖水蕩然一空,登岸向四面八方一衝而去
,沿著滿月峰下山去了。
滿月峰的那條登山神道,就像有條溪澗以臺階作為河床,嘩啦啦作響向山腳傾瀉而去。
消暑湖附近的此峰嫡傳、和觀禮修士手忙腳亂,只得各憑手段,抵擋那份拍岸激盪升空的鋪天巨浪,最頭疼的地方,在於其中蘊藉拳意,與那湖水一併遮天蔽日,勢不可擋,以至於許多修士術法被攪了個粉碎,本命物也被打得晃盪如片片浮萍,道心不穩,剛剛祭出便連忙收起。
神仙打架,俗子遭殃。山巔之下,所有不是地仙的練氣士,與那山下市井的凡俗夫子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