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笙好奇道:“是誰?如今在哪裡?這樣一位年輕劍仙,怎的半點名氣都沒有?”
韋諒賣了個關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如今他就在諸峰某處山中,這個傢伙,就像……端了一大碗滾燙豆腐,登門做客,結果主人不吃也得吃,一個不小心,就不止是燙嘴了,可能還要燙傷肝腸。”
姜笙恍然道:“先前我還奇怪呢,韋叔叔為何願意從百忙中,趕來正陽山這邊白白浪費光陰。”
韋諒點點頭,眯眼感慨道:“不得不來,因為需要與一個年輕人,學那物盡其用的拆解之法。”
韋諒這位“爺爺,兒子,孫子,其實都是一個人”、當了一代又一代青鸞國大都督的法家修士,沉默片刻,突然自嘲而笑,道:“真是氣死個人,當年那小子多淳樸一人,好嘛,如今竟然都可以讓我捏著鼻子,與他虛心請教這門學問了。”
一線峰停劍閣那邊,宗主竹皇見到那位有大功于山門的女子鬼物後,眼中滿是憐惜和愧疚,憐惜她是女子,卻身世可憐,淪落至此,愧疚是自己身為宗主和玉璞境,今天卻還需要她離開小孤山,來與劉羨陽領劍。
夏遠翠則神色複雜,這裡邊涉及到一樁塵封已久的宗門內幕,哪怕陶煙波和晏礎這樣位高權重的正陽山老人,都只是有些私底下的猜測,誰都不會輕易提及,只知道那位女子,有位元嬰境的女子鬼修,隱姓埋名,接替了添油翁一職。
白衣老猿見到她後,神色不悅,與幾位老劍仙以心聲道:“她的那條賤命,可不是她一人的性命,關係到祖山的大陣,她一旦魂飛魄散,就會從根子上折損大陣樞紐,那筆神仙錢的損耗不去說,宗主何必如此糟踐一山氣數,事後誰來彌補?”
一向城府深沉的夏遠翠臉上,破天荒有些怒容,道:“袁供奉這話就說得有些傷人了。”
這位按照譜牒記載早已離世的幕後供奉,女子元嬰劍修,暗中擔任正陽山的添油翁。
寓意所添香油,是一線峰祖師堂的祭祖油燈,可以為一座山頭續香火。
她出自滿月峰,曾是夏遠翠最得意嫡傳之一,與那個被李摶景親手打殺、再將屍骨曝曬在風雷園廣場上的女子,是師姐妹。
她們兩個都曾有機會,從有意專心練劍的師尊夏遠翠手中,接任峰主一職,幫忙處理庶務,甚至有望成為山主,要知道當年正陽山諸峰當中,現任宗主竹皇,雖然練劍資質極佳,卻始終不是那個資質最好的劍修。
只是她們大道坎坷,一個身死道消,一個心懷怨懟,自己選擇走上條斷頭路,變成如今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
因為她們,或者說整個正陽山,都遇到了那個命中相剋的風雷園劍修,李摶景。
竹皇勸道:“夏師伯,袁供奉說話從來對事不對人的。”
歷代添油翁,男女皆可,必須是劍修,一旦擔任這個職務,就等於是個半死之人,因為不但會從祖師堂譜牒除名,一筆勾銷,再隨便找個由頭,比如閉關失敗,兵解離世。而且每次現身遞劍,做所之事,往往極為兇險,次次都是搏命之舉。
在夏遠翠和竹皇分別躋身玉璞境之前,她變成鬼物之後,其實她才是正陽山那個殺力最大的劍修,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對付李摶景極有可能的問劍正陽山,以免李摶景一路登山,如入無人之境。正陽山自然不敢奢望她能夠劍斬李摶景,有點類似元白與黃河的那種問劍,這等手段,只是群峰孱弱之時,山門為求自保,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之舉。
白衣老猿冷笑不已。
它自然清楚夏遠翠和竹皇打得什麼算盤,兩人早就嫌棄那個鬼物婆娘礙眼了,以前的正陽山,缺她不得,得由她防著那個在世時不可匹敵的李摶景,免得被李摶景單憑一己之力就拆掉整個祖師堂,再打斷那些登山劍道,可如今嘛,她就成了老黃曆上邊的汙跡,交由外人幫忙抹掉是最好,畢竟如今的正陽山,再不缺她這半個玉璞境劍仙了。
夏遠翠是憑此功勞,準備舍了一個見不得光的嫡傳不要,好與竹皇將來在祖師堂議事時,換取一撥劍仙胚子,至於宗主竹皇,別看先前滿臉遺憾,愧疚難當,其實整個正陽山,最想她死個乾淨徹底的,就是這個從元嬰變玉璞、從山主變宗主的竹皇。
不過白衣老猿心知肚明,卻沒覺得有任何不對,竹皇不如此心狠手辣,怎麼當宗主?夏遠翠不如此算計,如何讓滿月峰不斷壯大,在下宗祖師堂佔據最多把座椅?
那個女子鬼物的本命飛劍,名為“涸澤”,品秩極高。
一經祭出,造就出方圓數十里的無法之地。
飛劍那將天地靈氣涸澤而漁的神通,只是其中之一,再加上她所擅長的獨門劍術,與人問劍廝殺,走得是玉石俱焚的路數,此外她憑藉飛劍,寅吃卯糧,等於一位元嬰劍修,在陽壽無憂的情況下,依舊不惜化作鬼物,放棄了陽神身外身和整副皮囊,借來了半個玉璞境的境界。
而且她的魂魄,早已與正陽
山護山大陣融合,無法離山太久,否則神魂腐朽極快,所以不同於背劍峰那個植林叟,每次下山都可以晃晃悠悠,好似遊歷山河,只需要出手斬草除根時,速戰速決即可,她不行,所以每次秘密下山,都是斬首。
為祖師堂續香火的添油翁,為正陽山劍林斬草除根的植林叟,這兩位綽號名副其實的幕後供奉,一位元嬰劍仙,一位九境宗師,分工明確,偶爾下山合作殺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不留半點蛛絲馬跡。
竹皇突然以心聲說道:“今天的意外夠多了,絕對不能再出任何的意外。所以下一劍,夏師伯,陶師弟,晏掌律,有勞了。”
竹皇再補上一句,“我會通知大孤山那邊,所以還會加上吳提京的那把本命飛劍。”
夏遠翠點點頭,其餘兩位財神爺和掌律祖師,雖然有些猶豫,可還是答應此事,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那個劉羨陽,只會怎麼死都不知道,諸峰觀戰眾人當中,一樣只當是劉羨陽被女子鬼物一劍斬殺,而不知其中玄妙。
劍修當中,竹皇,夏遠翠,陶煙波,晏礎,就是兩玉璞,兩元嬰。
加上那個鬼修,平時可算半個玉璞境,搏命之後,完全可以視為一個殺力卓絕的玉璞境劍仙。
何況正陽山在劍修之外,還有護山供奉袁真頁,已經是玉璞。而且背劍峰那邊,還有個作為植林叟的幕後供奉,一位以秘術吊命的老鬼物,是九境武夫大宗師。
如此看來,如果諸峰跟隨祖山,一同開啟護山大陣,再加上那座劍頂,殺個仙人,甚至是仙人境劍修,都不是問題,綽綽有餘。
但是這類大劍仙,哪怕加上南北兩洲鄰居,整個三洲山河,屈指可數,白裳,魏晉,姜尚真,韋瀅,除此之外,還有誰?
再者,仙人境劍仙,或是飛昇境大修士,如今誰敢在寶瓶洲胡來?真當中部大瀆上空的那座仿白玉京,是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