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下船懸了。不曾想仙槎冷笑一聲,竟是憑藉那門沒有傳授給陳平安的秘法,直接離開了渡船,不過受傷不輕,跌境還不至於,但是至少消磨掉辛苦百年存神煉氣的道行。
李夫人笑道:“一定會被記仇的。”
張夫子說道:“不管他。”
他好奇問道:“先前仙槎說了什麼?”
作為船主,不是無法聽見,只是出乎對靈犀城的禮敬,故意沒去聽。
李夫人說道:“他與我建議了一個城主人選。”
張夫子說道:“陳平安?”
李夫人點點頭。
張夫子笑道:“從表面上看,他最不適合靈犀城。”
夜航船準備新開闢出四城,城池數量會從十二變成十六。他最早的設想,其實是讓陳平安佔據新城之一。
張夫子轉過頭,問道:“就這麼想要遠遊?”
而且這位女子的此次遠遊,會是與天地作別。
她點點頭,說道:“是在渡船上,才得知船主的那篇散文,湖中人鳥聲俱絕,天雲山水共一白,人舟亭芥子兩三粒……我久在臨安,都不曾知道那邊的雪景,可以如此動人。所以打算看完一場大雪就走,‘強飲三大白而別’,就是不知道我有無這個酒量了。”
張夫子問道:“靈犀怎麼辦?”
李夫人說道:“留在這裡好了。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該就此結束。”
喜歡雙手籠袖的鹿角少年,伸手出袖,與張夫子作揖請求道:“船主,我可以陪著主人一起下船嗎?以後也未必會登船了。”
張夫子笑著點頭道:“有何不可。天底下最自由之物,就是學問。不管靈犀身在何處,其實不都在夜航船?”
李夫人與鹿角少年,一同向這位船主,作揖致謝告別。
張夫子大笑過後,鄭重其事作揖還禮,輕聲道:“此生有幸得見臨安先生。”
————
白玉京頂樓,陸沉坐在欄杆上,學那江湖武夫抱拳,使勁晃盪幾下,笑道:“恭喜師兄,要的真無敵了。”
餘斗轉過頭,發現這個師弟,嬉皮笑臉說著打趣言語,但是一雙眼眸,如古井幽玄。
他問道:“何解?”
陸沉揉著下巴,“無解。船到橋頭自然直。”
餘鬥冷笑道:“這不是你在這邊磨蹭不去天外天的理由。”
陸沉叫苦不迭,“實在是不願去啊,盡是苦力活,咱們青冥天下,到底能不能冒出個天縱奇才,一勞永逸解決掉那個難題?”
餘鬥不言語。
知道師弟陸沉是在埋怨自己當年的那次出手,問劍大玄都觀。
————
山海宗那邊的崖畔。
納蘭先秀將那煙桿別在腰間,起身說道:“走了。”
少女飛翠幫著小姑娘捲起那張竹蓆,小姑娘一邊忙碌,一邊去那青衫客說道:“劍仙,你別忘了啊,咱倆是朋友了,以後相互多串門。”
陳平安笑著答應下來。
小姑娘最後捧著捲起的竹蓆,大搖大擺離去,只是她沒來由想起當年的那場分別,就腳步慢了下來。
當時小姑娘被一個姐姐撿回了家,在後者的家鄉,她們坐在那個“天”字的第一個筆畫上邊,後者居中而坐,看著不是那麼遠的遠方,一個叫落魄山的地方。
這會兒小姑娘瞥了眼天幕,紅了眼睛低下頭,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悶悶道:“天底下最大的壞蛋,就是那個陳平安了。”
陳平安只是目視前方,望向大海,默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