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驢客見到來人,愣在原地。
喬峰望見此人,恭敬道:“原來是天台山智光大師佛駕光臨。”
“丐幫徐長老,和泰山單判官,聯名投柬相召,老衲豈敢不來。”智光稍作解釋,轉頭向騎驢客,“大錯鑄成,逃避也是徒然。罪過,罪過。”
徐沖霄、單正,和譚公譚婆等人,一併上前抱拳施禮,“大師。”
喬峰心想,原來智光大師也是這些人請來,不過智光大師德高望重,應不會參與陷害自己的陰謀,心下稍安。
騎驢客插言道:“雁門關亂石谷之事,智光和尚也有份!你們問他,問他,我不知道!”說罷躲到譚婆身後去了,似乎只有譚婆能讓他心神稍有所安。
智光神情奇異,似有興奮,又有恐懼,還摻雜一絲慘不忍睹,最後卻都化為慈悲和憐憫,嘆道:“殺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各位施主,亂石谷大戰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何以今日重提?”
徐沖霄上前道:“只因本幫起了重大變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信函被人拿出,只得尋根溯源。”說著便將信函遞上。
智光接過信,一遍看完,又看一遍,搖頭嘆息,“往事已矣,依老衲之見,應當將此信毀去,泯滅痕跡,就再好不過了。”
徐沖霄聞言反駁,“但是副幫主慘死,若不追究,沉冤難雪,本幫恐有土崩瓦解之危啊。”
智光似有所動,卻還是猶豫不決。
這時馬伕人站出來道:“先夫沉冤未雪,還望大師主持公道。”
“好吧。”智光見此只能點頭,隨後說著,“老衲這一生就做錯了這件事,如今也不必隱瞞了。”
騎驢客出言辯解:“大師,咱們當年一心為國為民,也不能說是錯事啊。”
智光搖頭道:“錯就是錯,何必自欺欺人呢。”
抬頭看了看即將落下的夕陽,轉而面向眾人,“三十年前,中原豪傑接到一個驚人的訊息,說有大批百裡挑一的契丹武士,要來盜取少林七十二絕技,用以訓練士卒。當時武林中熱血之士選出一位帶頭大哥,統領眾英雄,前往雁門關外,阻止契丹武士入關。”
杏子林內的眾人輕聲驚歎,均都熱血沸騰,恨不能參與其中,保家衛國。
喬峰也被智光所說激起心中慷慨之情,“大師,這場血戰定然十分激烈。”
搖頭嘆息,智光對喬峰的話不置可否,“真是不堪回首。當時我們共二十一人,由帶頭大哥率領,趕到雁門關外亂石谷中,當時我等並無必勝把握,只好行有失磊落之舉,人人都扣緊劇毒暗器,暗中埋伏,靜心以待。”
喬峰見智光情緒低沉,勸道:“大師不必難過,兩國交鋒,正所謂兵不厭詐,也是無奈之舉。大師,請繼續。”
智光情緒依舊低落,不過還是繼續開口講述,“等到契丹人漸至近前,帶頭大哥一聲長嘯,眾人的暗器全都射將出去。當時,那些契丹人亂成一團,立刻便有一十二人中伏身亡。這時我已數得清楚,契丹武士共有一十九人,餘下不過七人,我等一擁而上,片刻就將這七人盡數殺了,一個活口也未能逃走。”
聽到此處,群丐之中已有人拍手叫好,紛紛喝彩。
但喬峰、段譽、包不同等人聽出了不對,覺得蹊蹺,既然都是千挑萬選的契丹勇士,豈會如此不濟,片刻就盡數覆滅。
就聽智光續道:“當時我等雖是歡喜,卻也大起疑心,這些契丹人都不是什麼好手,幾乎不堪一擊。還沒等想明白,又有兩騎馳來,馬上一男一女,服飾華貴。那女子懷抱一個嬰兒,顯然是一對少年夫妻。”
“那兩人見到我們,臉色詫異,待看到地上屍體,男子神色立刻變得兇猛,向我等喝問。可是語言不通,我等也不知其說些什麼。這時鐵塔方大雄方三哥已動了手,卻被那男子一招制住,連人帶棍甩在道旁,口中又說了些什麼。”
“眼見此人功夫極高,我等不疑有他,一擁而上,以眾欺寡,想著殺一個是一個。不料那女子全然不會武功,頃刻便死。而那男子被我們纏住,起初接連數招,只是奪取我等兵刃,並不傷人。可是其妻子一死,眼睛登時紅了,神色可怖之極。那時我一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心驚膽戰,不敢上前。”
騎驢客的聲音突然響起,“那也怪不得你,那也怪不得你……”
此人之前說話,語氣中總帶著滿不在乎的感覺,這兩句話卻深含悲痛和歉疚。
智光看了看騎驢客,嗓音又低沉了幾分,“那人此時才下殺手,左衝右突,形如鬼魅,眾人捨命纏鬥,也是不敵。我被那人一掌擊飛,掛在樹上無法動彈,渾渾噩噩間不知身在何處,就那麼看著眾兄弟被那人一個個殺死。到最後,男子盡奸強敵,便奔到那婦人屍首旁,嚎啕痛哭,哭得悽切之極,我聽得也是心中忍不住難過,只覺得那哀痛之情,也不比我們漢人來的淺了。”
騎驢客冷冷的道:“那有什麼稀奇,遼人也是人,親子夫婦之情,怎麼就不及漢人。”
當即就有乞丐跳將出來,“遼狗兇殘暴虐,勝過毒蛇猛獸,豈可與我漢人相提並論。”
騎驢客只是冷笑,不予理會。
“那遼人哭了半晌,將嬰孩屍身放在他母親懷中,走到帶頭大哥身前,大聲喝罵。”智光低沉的聲音繼續講述著當年情形,神色晦暗不明,“帶頭大哥和汪幫主兩人被制住穴道,而其他人已死得一乾二淨,我本以為,那人大獲全勝,必會就此乘勝而進,卻沒想到,那人撿起一柄短刀,在石壁上刻起字來。天色已黑,相距又遠,我也瞧不見他寫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