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先生什麼都沒說,只是提筆寫了方子,遞給素苡:“在下未見病人,無法下論斷,只擇了些調理的藥。另外,藥方要注意,莫要給旁人瞧見,見者有心,防不勝防。周雋他不能說,是因為幕後之人得罪不起,而在下,雖避世醫館中,多少還是會受權貴勢力染指,有的時候,話都只能點到為止,韓府,水有很深。您且看看,可否有丫鬟願意侍夜。”
素苡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我都明白,回去,我會細細揣度。也請先生放心,我行事一定多加小心。先生願意慷慨相助,令我感激不盡,自然不敢輕率,讓此事牽連先生。”
醫館外一派明媚陽光,元恂耐性等著,無事可做便只能看著,又覺這光刺眼的緊,不禁蹙了眉頭。見素苡出來,他趕忙迎上前去:“怎麼樣?好了嗎?”
“嗯,好了。”她笑著挽了元恂的臂膀,緩緩踱步與元恂並肩同行,元恂也不在意她這無禮且不宜的舉動,反倒是高興非常。二人之間距離很近,素苡又刻意壓低了聲音,後面跟隨著的人,並聽不清明。
“殿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你相求於我?好!你說!我一定竭盡所能!”
素苡微微一笑:“殿下,明日臣女準備請宮中的太醫來瞧瞧。我現在好歹也是東宮未來的人,想必,太醫院也不會怠慢著,怎生也會派個跑腿的來。”
“跑腿的?”元恂搖頭:“那不行!我一定叫他們派最好的去!”
素苡慌忙打住:“不必多事!我要的,就是他們派小人物來,小人物方好掌控,那些個厲害的,個個兒都是‘老油條’,兩面三刀的,誰敢信他們!”她笑了笑:“臣女繼續說啊!臣女這次請殿下幫忙,讓明日太醫來,”她取出一方小小的木片,上書許多藥材:“是讓他照著這個方子寫,此事莫要讓阮氏他們知道,我只是為了一層保險,免得偷偷熬藥,被發現了更要大事不好。”
元恂舒了口氣:“嗨!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兒呢!就這個那沒問題啊!不過我不明白!這方子有什麼問題,非要經太醫之手呢?”
素苡喃喃著,好像在跟元恂解釋,卻更像是自言自語:“府醫,雖說是府醫,但也是匍匐於阮氏,一類掌權者腳下的奴。拿著這份工錢,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話還不得不爛於腹中。此事背後定有幕後推手,令我府上郎中不敢說,只能幾次三番示意我來此‘另尋高明’……不過,你是太子,權勢這東西,一頭壓一頭,有你在,我護孃親周全便容易的多了!哎,你不會介意我這般利用你吧?我可都跟你老實交代了,沒有半分隱瞞!剛剛那郎中都不許我把藥方給旁的人看,我想著我來你都知道,看看藥方也就那麼回事了,你不會害我,對吧?”
“那肯定啊!”說罷元恂沒心沒肺的一笑:“你放心好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自幼便沒了娘,現在你娘就是我娘,沒什麼分別!我自然要好生相護。至於你利用我,我不覺得這是利用!這是你身為我的愛人,合情合理的權益!我很高興你這樣!讓我放心——你是真的把我當作你的……未來夫君了。”言罷,他止住腳步,素苡亦隨之停留,隨後,元恂俯身,輕輕在素苡粉粉的頰上,親了一口。
素苡紅著臉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的開口,然而“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好羞憤的掩了面頰轉過身去。
元恂就這樣笑著看她害羞的模樣,一時間覺得心裡頭前所未有的高興,世間幸福或許也不過如此了吧!
結果回到宮裡,他高高興興的同老糊的乾兒子雲鳩兒說了,反倒被潑了一頭冷水:“您這就開心了?未免經事太少!馬上您要納孺人,宮裡會送來家人子教習,您到時候就又會改變看法了!覺得,今天這一遭,就對著姑娘臉,啄的這麼一下,根本不算個事兒!”
元恂臉陰沉沉的黑了一半:“什麼叫啄?啄一下?”
雲鳩兒擺擺手:“奴才用詞不當!但是,就這麼回事兒啊!一點兒不誇張!信不信隨您。但,最後如果印證了,有沒有什麼賞的?有沒有?”
元恂瞪他一眼:“貪心!想得美你!”
信不信隨他,那他就不信,怎麼可能!
宮裡賜下家人子這事是逃不掉的,這等同是皇族男子的成人禮,太子府的後門一開,一頂粉紅小轎抬進去,門一關,就跟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
那是一個小小圓圓的女孩子,眼睛小小圓圓的,臉蛋小小圓圓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竟連鼻子,也是小小的圓圓的,有點塌,只有一個翹翹的鼻尖玲瓏可愛,遠遠望過去不過是一個一丁點兒大的小圓點。兩道眉毛似柳葉,淺淺的淡淡的兩彎,嵌在眼眶上頭,中心一點紅痣是出宮前皇后親點的,也算是給元恂的恩賜之一,以表其身為母后的愛子之心。
整個人的長相簡直不要太不起眼,性格也甚是內斂,怯怯的站在元恂跟前行了跪拜大禮,便算是入了府邸,眼瞧著天黑了,便開始卸妝沐浴更衣,之後就是一卷紅色被褥裹著送出去,一直到太子寢房。
一卷被子把小小圓圓的姑娘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個腦袋,她睜著一雙眼睛四處張望。眾多候選的家人子中獨挑了她一個,其實她自認也沒什麼優勢,要說家世乾淨那些家人子哪個家世不乾淨?要說身子清白那些家人子又哪個身子不清白?長相比她姣好出眾的更不是一個兩個。只能說,因為她們是普通人家出身,至多入選成為教習奴,將來可以飛上枝頭做個妾室的。聽聞大多男子都會對頭一個女人多少眷顧,倘若再是個長相出眾的,搞不好就要成個狐媚子了,所以才這般草草寥寥的選了她。她也不是說不好看,只是不出眾。她面板格外的好,現下連眉心的美人痣也一齊擦去,便當真是一點兒斑點都沒有了。年齡也顯小,原本十四歲的身子,看上去也不過十二三。
她張望著,忽然屏風處便有一道明黃色的影子撞進來,她嚇的一縮,跟刺蝟似的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要不是被子裹得嚴實,怕是早已經縮成小小圓圓的一個球了。
元恂本來為這事兒是不悅的,結果一看她的反應便被逗笑了:“你怕什麼?本宮又不會吃人。”
女孩子靦腆的笑了笑,紅著臉埋進被子裡:“殿下……奴,可伺候您更衣了。”她揪著被子坐起來,露出肩來,白淨的玉似的。
“你叫什麼名字?”元恂也不伸手讓人更衣,反倒是駐足跟她說話。
“回殿下的話!奴……妾姓吳,閨名沁雅。”
“好,”元恂點點頭:“那沁雅,咳咳,你……緊張嗎?”
點了點頭,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沁雅小聲道:“比起殿下,妾身至少知道該做什麼、怎麼做。妾身身擔教習任務,卻比您還緊張,豈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她心一橫,手一鬆,被子落下去。強壓下心裡的緊張感,她儘可能的鎮定下來,上前替元恂把衣裳除了。衣裳一件一件的除去,她的臉也愈發的紅,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一直到最後一件內襯,元恂忽然抓住她的手,帶她到床邊坐下:“你放著,我自己來吧。”
次日清晨醒來元恂的心情格外的好,身為皇長子,打一生下來就註定了其太子身份,生母也很快被一條白綾瞭解了性命,他自幼養在太祖母身旁,而從兩歲起,他就再沒有同乳母一起睡過了,準確來說,是再沒有同乳母一起在一個房間裡過夜了,自此以後他習慣獨眠。生下來就身份高貴的人,註定有失必有得,他得到尊貴,卻失去了情感,同時也失去了害怕的權力。
可以說,不論何時,他都是沒有和人同榻而眠過的,害怕的時候他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小的團,蜷著身子尋求一絲絲的暖意以抵擋席捲而來的畏懼之情,他是這樣長大的,所以他渴求愛,渴求被愛,他和素苡是彼此有好感,而他和吳沁雅已經實實在在的夫妻,他們昨夜才認識,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刻意非常,卻也讓元恂感受到了久違的被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