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狗拖著桌案,順強提著杯壺,很快佈置妥當,為裴氏父子斟滿後,便退了下去。
說出那些話,需要很大的勇氣,故而裴盛秦需先飲幾杯壯膽。父親也不問,極配合地與他對酌,做好了當聽眾的準備。
“孩兒近來做夢,常夢到陛下傾國南討,覆敗而還,徵南大將軍隕於淝,度支尚書叛於項,梁成大帥葬於洛。大秦朝...成了一片末世。”
裴盛秦的語調哀愁而綿長,父親聽得手抖,半杯酒灑落衣襟,他惶恐不安道:“盛秦,你在胡說些什麼。”
“父親!這只是孩兒的夢罷了。”裴盛秦自嘲似的笑笑,道:“父親只管飲酒,傾耳聽便是。”
“父親,你可知孩兒夢中的末世是什麼樣的麼?”
裴元略不說話,但裴盛秦知道他正在傾聽。
“孩兒夢中的末世啊...慕容垂擅兵河北,姚萇寇逼京師,呂光兵出流沙,拓跋珪蠱惑中外...”
父親聽得冷汗直流:“吾兒,莫要再胡言了,你這是誣陷朝中大臣!”
裴盛秦已有醉意,聲音放得愈大,繼續將前世史書中對前秦末世的描繪一一道出:“三虜跨僭,寇旅殷強;豺狼梟鏡,舉目而是;丁零雜虜,跋扈關中;自厄運之極,莫甚於斯...”
“逆賊姚萇,大逆不道,威逼陛下禪讓。陛下不從,姚賊竟行不忍言之事,天子崩於五將山新平寺。”
“陛下崩,大皇子苻丕嗣位於鄴,復一年,南蠻入侵,弒新帝於陝。”
“天崩地裂,南安王苻登紹祚於杏,挺劍西州,鳳翔秦隴;復九年,為姚賊所弒...”
“逆賊拓跋珪,僭尊號曰北魏,此賊蠱惑蒼生,收宇文、獨孤、賀蘭等諸氏為爪牙走狗。名為匡扶苻氏社稷,實為竊國大盜耳!先篡塞外,再侵中原,未三十年,我大秦之天下,盡為北魏反賊竊居矣!”
小船空間本就不大,裴盛秦又沒控制聲音,全然未覺今夜所言是如何的大逆不道。不知何時,滿船人都已聚集在裴氏父子身後,聽著裴盛秦的狂言。這艘小船上所住的,都是軍中將領!
“呵,父親,咱們裴氏想必是前世欠了這大秦朝的。”
最後一句囈語結束,酒精徹底麻痺了裴盛秦的身體與大腦,裴盛秦終於後仰睡去。
父親回過頭,嚴肅地看著諸將道:“今晚,你們什麼也沒有聽見,明白麼?”
諸將會意,齊道:“末將明白!”
次日,眾將例行會議,主要是分析新蒐集的情況。艦隊一路東下,斥候也一路蒐集著訊息,每日清晨打探到的情報都會匯到此處。
今日清晨的會議,顯然有些異樣。
負責打探訊息的斥候臉色顯得十分蒼白,且還在不斷流著冷汗。他並未如往常那樣直接念出情報,而是將一篇寫滿情報的黃絹遞給了父親:“將主自己看吧。”
圍坐在船艙的諸將都不禁皺起了眉頭,暗道這斥候往日尚好,今日怎這般不知禮數。
父親同樣皺起了眉頭,不過還是接過了黃絹。黃絹一離手,那斥候便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不肯多說一個字。
只看了數息時間,父親竟“啊”地一聲,猛然從位置上竄起,黃絹也落到了地上。
“將主怎麼了?”有將領問道。
父親不語,只是用驚恐的眼神看向裴盛秦,跟見了鬼似的。
眾將心中生疑,李松林帶頭撿起了地上那封黃絹,同樣數息過後,他竟與父親的反應一模一樣。
於是,下一個將領撿起黃絹...
不久後,滿艙將領竟都惶惶地看著裴盛秦,與此同時那封黃絹也傳到了裴盛秦的手上。
已有將領忍不住顫聲問裴盛秦:“公子莫非是來凡塵煉心的神仙麼...”
裴盛秦看了那封黃絹,果然與他所料不差,朝廷淝水戰敗的訊息已經傳入了東晉腹地,正好被斥候打聽到。
“王師敗績,折兵數十萬,徵南大將軍、洛澗守將具戰死,尚書朱序投晉。壽陽失守,陛下撤兵項城!”
短短几行字,下面附帶了情報來源的資訊,足以證明情報的真實性。
裴盛秦昨夜的醉中囈語,全數一語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