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步走上小道,直至盡頭,推門而入,然後長揖一禮,“經年,這廂有禮。”
葉撫走後,李命重新給自己倒了杯茶,可味道始終還是那個味道。他瞧著進門這陳經年,輕聲道:“坐著吧。”
然後,李命起身為他添了一杯茶。
陳經年端起茶輕抿一口,頓時只覺清氣上頭,身如至意之境,忍不住呼道:“好茶!”這番話實在是傾心而出,便是吐出後,他立馬意識到自己的試探,歉意道:“先生,小生這般失態了。”
李命並未在意,反而問道:“你覺得是好茶嗎?”
陳經年說:“意境遠在小生之上,無從說起,只堪一句好茶。”
李命微嘆,心道你覺得是好茶,可我覺得不及那書屋中的百分之一。
見李命稍有嘆息,陳經年誤以為是自己沒說出一番形容來,心有慚愧。但他並沒有強行去形容,因為他說的是實話,茶中意境遠在他之上,領會不到那般意境,便形容不來。他不願做那嘴上抹蜜的誇誇其談之人,便是心中有愧也只能作罷。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李命問。
陳經年說:“曲紅綃到北國範圍了。”
見他停頓下來,李命又問:“然後呢?”
陳經年眉目犯難,“曲紅綃身為駝鈴山人間行者,來這神秀湖,大抵能代表道家。如今,我們未能知及道家對這次大潮的態度,而曲紅綃來意也未知,所以希望先生能有一番決策。”
李命神情清淡,“這是誰的想法?”
陳經年微愣,“什麼?”
李命語氣依舊平和,“我問你,針對曲紅綃來神秀湖讓我做出決策是誰的打算?可是陳縹緲?可是莫長安?可是公孫書南?可是陸修文?”
陳經年身頓言挫,李命提及的這幾個名字都是幾大家族的祖宗,“並非各位祖宗。”
“那是幾大家當代家主?”
陳經年吸了口氣,“也並非是各位家主。”
李命輕抿一口茶,不再說話。
陳經年有些不敢看李命的眼睛,說:“是小生的拙見,也是幾位同齡人的共同意願。這次神秀湖大潮很關鍵,於神秀湖,於北國,於儒家,於整座天下都至關重要。所以,我們擔心道家會從中作祟,攪亂局勢,才特意來請教先生。”
李命再抿一口茶,“你陳經年,乃至你們幾個小輩都與我無親無故,所以我不訓你們。”
“先生此話何意?”
李命眉目依舊溫和,看著陳經年說:“如果你們的真實心意便是如你說的這般,那麼我作為一個先生,會替你們解惑。但是,你捫心自問,你們的心意是這般嗎?”
陳經年垂首,有些倔強地說:“便是這般。”
李命嘆了口氣,“陳縹緲當初也很倔強,但倔強在他堅持本心,一概不變。而你,繼承了他的倔強,卻沒能繼承他的本心。”
“先生——”
李命打斷他的話,“你借大義,包裹自己的私心,已是落了下乘。你哪裡是怕曲紅綃所代表著的道家會從中作祟,你只不過是不願面對曲紅綃,想要從我這裡去試探她的底細罷了。陳經年,你想要勝過曲紅綃,可有沒有想過,當你不敢直面她那一刻起,便已然輸得徹徹底底了。”
陳經年聽此,額頭頓時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眼中露出苦楚,“小生起初升起懼意之時,並未察覺,只當做曲紅綃給到的壓力,今日聽先生說起,才發覺那已然是心中的畏怕。”
“曲紅綃很出彩,但不應該是你畏怕的理由。你們在同一個層次起步,而她起初並沒有表現出超然所以的本事,甚至你們神秀湖一眾同輩人在評價上勝過她,但是當她開始顯露鋒芒的時候,你卻沒有堅守在自己的路上,只想著去超越她。”李命不急不緩地說:“曲紅綃的天賦並非天下第一,悟性也更談不上天下第一,但她就是走在所有人的前面,你知道為什麼嗎?”
陳經年這一刻反而糊塗了,迷著眼問:“為什麼?”
李命說:“因為她一心求道,心無旁騖。”
陳經年頓住了,他沒能去理解。
“‘一心求道,心無旁騖’說來是幾個簡單的字,但是卻能造就一個極致的存在。便是因為,能真正做到這一點,是在太難了。曲紅綃她做到了,不在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所以走在最前面。而你呢?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李命說。
陳經年面色愧疚,久久不語。
直到一杯茶涼了,陳經年才起身告別。
李命望著陳經年離去的背影,心中喟嘆,“這世間,已經多久沒有過一心讀書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