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霞從沾著黃泥的竹籃裡拿出一把韭菜。撕下黃葉,搓掉根部的老皮,扔進一側的塑膠盆裡,然後她調轉火力對準了女兒。
“綿綿,你是女孩,早晚要嫁人,念大學也沒有什麼用?咱家攢的錢,全讓你爹看病花光了,外面還欠了好幾千……李大炮能給你說魏家那媒茬,是咱家燒高香了。我再跟你說一遍,今天,人家要是看上你,你不願意也得願意。”
柳綿綿把木椅子往母親跟前挪了一步,也拿起幾棵韭菜。悶聲說:“娘,我出去打工掙錢給爹看病吧?我不想這麼快就定親。”
“你不想這麼快就定親?你還想上天呢!你看看咱們村還有你這麼大的閨女沒定親的嗎?就是太慣著你了!上次黃村那個書記的兒子你嫌棄人家傻,不願意,我都依你了,這次你得聽我的。”楊鳳霞氣得把韭菜扔到籃子裡。
“我告訴你,你爹以後恐怕就是個廢人了,我一個人種地能掙幾個錢?你跟東風倆人只能一個去唸書,你是姐姐,讓著弟弟。再說,一個閨女早晚是要嫁人的,唸書有啥用?”
想到父親,柳綿綿沉默了。
跟村裡的女孩子比,她簡直是太幸福。當初跟自己一起念初中的銀鈴、春花都是初中沒有畢業家裡就不讓讀了,輟學在家裡幫大人幹農活,銀鈴為了給她耳朵有毛病的哥哥換親,嫁給了一個大她十幾歲的一個瘸子,只要哥哥嫂子這邊鬧點矛盾,瘸子丈夫就毒打她,她哭著跑回來很多次,都被她父親送回婆家。
中考時,自己和弟弟同時考上市一中。母親當初就覺得倆孩子一起唸書負擔太重,想讓她留在家裡幫著幹農活。
沒想到一向對母親言聽計從的父親卻一反常態,不顧母親的辱罵和村裡人的勸告,毅然決定讓她去唸高中!
父親說:“孩子好容易考上了高中,我就是拉棍要飯,砸鍋賣鐵也要供他們上大學。”
為此,父親才辭掉代課老師的工作,跟鄰村的包工頭出去幹防水。若不是自己非要念書,或許父親不會受傷,此刻不會躺在床上咬牙強忍疼痛還要聽著母親的辱罵。
淚水蓄滿綿綿的眼睛,無聲地落下。
見女兒沉默著流淚,楊鳳霞停止了罵聲。
屋裡的柳大志心裡也不好受,除了身上的各處傷痛,心疼女兒而能無能為力的挫敗感,讓這個老實的中年男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自己養的閨女自己知道。
綿綿打小就善良、孝順、要強,不像別家孩子不能體諒父母的辛苦。只要有時間,家裡、地裡的活她都會搶著幹,就像要彌補她因為上學而耽誤的活兒似的。
只要在家,她每天都把屋裡屋外收拾一遍。院子裡的樹葉雜草也都清理得乾乾淨淨。搶著進灶屋做飯。
“綿綿,魏莊那家孩子不錯。他爹是個瀝青頭(防水包工頭)。家裡四間大瓦房早就蓋好了,倆姐姐都出門子了。李大炮說了,等結婚後,他家在市裡再買套樓房。這樣的條件咱們十里八村都找不到。”
楊鳳霞到底有點於心不忍,安慰女兒。
再抬頭看看太陽,自言自語地說:“他們也該到了。”